【01 胡塞尔人本主义现象学探析】胡塞尔现象学基本观点

胡塞尔人本主义现象学探析

王路平 华中师范大学

关键词 胡塞尔；人本主义；现象学

现代西方哲学有两大思潮：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前者以逻辑实证主义、分析哲学和结构主义为主要代表，后者以现象学、存在主义为主要代表。现象学是人本主义思潮中比较早的学派，其创始人是德国著名哲学家胡塞尔（１８５９—１９３８）。风行一时的存在主义就是从胡塞尔现象学那里得到其理论基础的。目前我们理论界研究胡塞尔的现象学，大多集中于其现象学方法和意向性理论，很少有专文从总体上联系胡塞尔的人本主义思想来加以研究，因此，本文试图对此作一初步的尝试，以推进对胡塞尔现象学的深入研究。

一、‚欧洲危机‛的克服

胡塞尔认为，真正的哲学应该是有人的意义的科学，而现象学的目标就是要建立一种于人有意义的哲学，因为唯有当人具有绝对真理时，人才有意义。哲学家应该是‚人类的公仆‛，他所肩负的人类历史责任就是寻找一种超时空的绝对真理，为各门科学提供依据，为重建人性准备基础。因此，哲学应当是在自己的范围中独立地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而不应依靠其他科学。然而近现代以来，欧洲科学和哲学的发展却造成了欧洲人性的危机，欧洲科学的危机和欧洲哲学的危机带来了欧洲的危机。由于欧洲危机，西方文明越来越不关心人，把人当物看，脱离‚人的生活‛这一理性唯一正确的方向，从而导致对人生意义和人的价值的遗忘。‚‘人的生活’在这里不是就生理物理的意义上而言，而是指一种有目的的创造活动，一种在历史过程中的文化创造活动。人总是不断地为自己提出任务和寻求完成任务的方法和途径。人通过这种有目的的创造活动，不仅改造了周围世界，而且还改造了人本身。由于人对他们在理论和实践活动中所遇到的各

种各样问题的不理解或所犯的错误而发生的危机，也将通过人的理论和实践活动本身来解决。人的有目的的生活是一个基础，危机是在这个基础上产生出来的，也将在这个基础上被人认识和克服。‛［（１）］而现象学就是克服欧洲危

机的唯一正确的途径，因为，它使哲学和科学彻底回到主体性上来了，而纯粹的主体性乃是一切意义和价值的真正赋予者。人的有目的的生活的核心是人的意识生活，人所面对的对象是人所意识到的对象，人是在对对象进行认识，作出价值判断的过程中与对象打交道。因此胡塞尔说：‚理性与一切存有者之间存在着最深刻的本质联系。直到这个在意识中日渐显露出来的世界问题，这个一切谜中之谜最终成为被实际加以探讨的课题之前，理性和它的存有者始终是不可思议的——理性从自身出发赋予存有者的世界以意义；反过来，世界通过理性而成为存有者的世界。‛［（２）］

胡塞尔不仅看到了欧洲危机是人性的危机，而且还看到这种危机深藏着的历史根源。胡塞尔认为，哲学成为一种与人有关的严密科学的理想，从古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以来就开始了，而笛卡尔和康德几乎走到了这个理想的门槛。可惜，笛卡尔的‚我思‛是一种实体性的灵魂心理学，他没有建立先验哲学的体系；康德仅仅是把认识的形式建立在先验的主观性上，而把认识的内容留给了经验的领域，所以他们都未能登堂入室。从文艺复兴直到１９世纪，以客观主义和自然主义为理论基础的自然科学迅猛发展，从四面八方冲击和威胁着这个理想，使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都丧失了人的意义，欧洲科学陷入了深刻的危机。在以后的发展中，这种客观主义和自然主义及其变种如实证主义等，对欧洲文化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而追求与人有关的严密科学的哲学，则日益暗淡下去。

在胡塞尔看来，客观主义和自然主义是一种日常素朴的意识观念，它把感性观察到的事实，看作是最终的毫无争议的唯一真理，以虚假的形式把人和人的意识自然化、物

化，从而使人的价值和意义的问题丧失殆尽，人变成了一个经验客体和经验对象，甚至可以采用与研究自然同样的物理、化学的方法去研究人。这时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都从‚自然立场‛出发，遗漏了被研究对象‚人的意义‛，破坏了古希腊的传统理想。这种科学越发展，人就越无意义，‚这种独特现象意味着，现代人漫不经心地抹去了那些对于真正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只见事实的科学造成了只见事实的人。‛［（３）］对于这种科学来说人的价值和意义是无所谓的，它‚在原则上排斥了一个在我们的不幸的时代中，人面对命运攸关的根本变革所必须立即作出回答的问题：探问整个人生有无意义。‛［（４）］如果听任这种科学发展下去，就会全面否定人的意义，人类历史就会出现悲剧：欧

洲人和欧洲科学陷入危机。

胡塞尔还进一步着重对客观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变种实证主义的科学观进行了批判。实证主义主张，科学无非是事实的科学，因此科学不应回答有关价值的问题，因为它超出了纯粹客观事实的范围，而涉及主体的问题。而胡塞尔则认为，科学应以全部存有者为自己的研究对象。科学研究的范围既包括客观领域中的东西，也包括主观领域中的东西。有关意义、价值和理性的问题是科学研究的重要对象。科学的任务不应局限于研究‚纯粹的‛客观事实。实证主义主张科学只应研究客观事实，是对科学任务的限制。同时，胡塞尔认为，实证主义的科学不仅是片面的，而且是错误的。因为实证主义看不到主客体之间的统一关系，看不到客体的意义是由主体授予的。实证主义抛弃与主体相关的哲学理念，必然导致欧洲的人性危机。

胡塞尔为了摆脱和克服欧洲危机，实现古希腊的理想，他要建立一种作为严密科学的‚第一哲学‛，这就是他的现象学。现象学不依靠自然科学而只依靠人的先验意识为

基础，‚如果认识批判是一门不断想明晰所有的认识种类和认识形式的科学，那么它就不能运用任何一门自然的科学，它不能与自然的科学的成果和它们对存在的确定发生联系，这些成果和确定对它来说是有问题的。‛［（５）］因为‚现象学的特征恰恰在于，它是一种在纯粹直观的考察范围内、在绝对被给予性的范围内的本质分析和本质研究。‛［（６）］胡塞尔认为唯有他的这种现象学才能为科学提供理性的根据，才是科学之科学。而这样的哲学必然是一套纯粹观念的体系，是先验意识的系统，它具有无可臵疑的正确性，最大程度的明晰性，是绝对的终极真理。他认为这种现象学一经建立起来，以客观主义和自然主义为代表的整个理论作为绝对的最后形式就会完结，欧洲人和欧洲科学的危机就会得到真正的克服，只要达到了现象学绝对真理这个世界意义的最终源泉，人就获得了人的价值和意义。

那么现象学的绝对真理在哪里呢？胡塞尔认为它在‚先验‛（又称‚超验‛）的王国中，在先验意识的领域里。而现象学就是要探求先验的王国，在先验意识的领域里寻找现象学的绝对真理。怎样去寻找呢？胡塞尔认为这就要通过现象学还原法。

二、现象学还原法

胡塞尔认为，现象学研究的对象，既不是客观世界，又不是与客观世界联系的各门具体科学，而是人的意识中的‚现象‛。‚现象‛这一术语在胡塞尔那里有着独特的含义，它是指能呈现在意识中的一切

可能的东西：精神的或物质的，实在的或不实在的，总之，凡是由意识活动所构成的对象即是现象。胡塞尔认为这种现象就是哲学研究的领域，他把这叫做‚面向事物本身‛，这里的‚事物‛即是‚现象‛，就是说要返回到现象，即返回到意识领域。现象中有一种抽象的本质观念叫做‚纯粹现象‛。在这里，本质不是超越现象的东西，本质即是现

象，是诸现象中的一种纯粹的和一般的现象。所谓‚纯粹的‛意味着最初的、直接给予的，所谓‚一般的‛意味着非具体的、摆脱了感性内容的。因此这种‚纯粹现象‛又叫‚纯粹观念‛。胡塞尔认为，现象学的对象就是在意识的内在直观中把握到的纯粹现象，现象学就是力求描述这种意识活动以及由这种意识活动所构成的意识对象的本质结构。 怎样来揭示纯粹现象呢？胡塞尔提出了一整套‚现象学还原法‛的学说。所谓现象学还原法，简言之，即是关于主体摆脱一切预先的假设，凭直观或直接体验的描述来发现纯粹现象的方法。总的来说，这一方法分为两个阶段三个步骤。即准备阶段的现象学悬臵法，实行阶段的本质的还原和先验的还原，本质的还原达到事物的本质，先验的还原达到世界的本原。

第一步，现象学悬臵法

这一步只是现象学还原的准备阶段，它的任务只是把存在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悬臵起来，把我们引进纯粹意识的领域。所谓‚存在的观点‛是指对象的世界独立于和外在于我们的意识而存在的观点，以及反过来，对象的世界依赖于和内在于我们的意识而存在的观点。前一种观点常被称为唯物论或实在论，后一种观点常被称为唯心论。胡塞尔认为这两种观点都是以对存在问题的判断的预先假设为前提的，要进行真正的、彻底的哲学研究就必须抛开这种预先假设。所谓‚历史的观点‛是指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各种对于世界的看法，不论是哲学的还是科学的。胡塞尔认为，既然现象学是为一切其他科学提供基础的，那么它就是一种追根求源的学说，就必须从开端开始。现象学不关心历史上所发生过的一切学说，不跟在它们后面沿着它们的路线前进，而把它们摆在一边，不受这些先入之见的束缚，独立地创新地研究最根本的基础问题。胡塞尔认为存在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使我们完全被外在世界所淹没，完全丧失了人的全部存在的意义，丧失了人的主动性和责任感，因为无论是存在的观点或历史的观点都没有去探究世界的理性的

基础，也就是说没有对世界从根本上作理性的解释，因而都不涉及哲学的根本点，可以说是一种‚前哲学的态度‛。

要实现从‚前哲学的态度‛到哲学的态度的转变，就要‚面向事物本身‛，这首先必须把存在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悬臵起来。胡塞尔所谓‚悬臵‛，又称为‚中止判断‛、‚存疑‛、‚加括号‛，基本意思是把对象世界的存在和由之而来的心理现象统统放在一边，中止判断，不加考虑，即把它们统统放进括号里，存而不论。这样一来，一切已知的东西都成了意识现象，即意识现已排除了一切超越之物，成了‚纯粹意识‛。

第二步，本质的还原

胡塞尔主张，当完成了现象学悬臵这个准备步骤以后，就达到了纯粹意识的领域，就可以进一步在纯粹意识领域里进行本质的还原和先验的还原。

胡塞尔认为经过现象学悬臵之后，我们达到了纯粹意识的领域，但是纯粹意识还只是一个意识之流，尽管它排除了一切超越之物（超越主体意识自身之外的东西），却还没有排除个别性。因为在纯粹意识中既包括具体个别的现象，也包括了一般的共相的本质现象。本质并不是现象背后的东西，也不是超脱于现象之上的观念，而是存在于现象之中的，是现象的意义和结构。因此，本质的还原不能采用演绎或归纳等间接的逻辑方法，它必须是一种本质直观。他说：‚现象学的操作方法是直观阐明的、确定着意义和区分着意义的。它比较，它区别，它连接，它进行联系，分割为部分，或者去除一些因素。但一切都在直观中进行。它不会理论化和数学化；就是说，在演绎理论的意义上它不作解释。‛［（７）］所以，本质直观就是一种直接的‚看‛，通过这种‚看‛而把握和描述现象的本质。在这里的‚看‛与通常所说的‚看‛是不同的。通常所说的‚看‛是指用眼睛看，所看到的是具有感性内容的东西，胡塞尔所说的‚看‛是指‚看‛本质。

本质是纯粹的观念，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因此，胡塞尔所谓的‚看‛实际上是指反省自己的主观意识。为何胡塞尔要把这种反省说成‚看‛呢！这是因为他要求人们不要去猜测，而要把自己所直接意识到的纯粹观念完全地、正确地描述出来。这样所谓‚直观本质‛就是直接地审视和探究本质。纯粹观念既不是简单地理解为主体的心理活动的现象或对个别之物的感觉印象，又不是被理解为客观存在的事物的本质在各方面的外在表现，而是被理解为某种直接被给予的绝对的本质，它具有普通的意义而独立于个别意识，从而使它能为科学知识提供可靠的基础，但是它又只能显现于个别人的意识之中，这种现象的被揭示，不是通过理性的抽象活动，而是通过非理性的直观，然后对之加以 描述。

胡塞尔还将本质直观具体化为‚自由想象的变更‛这一方法。即通过增加或删减包含在直观描述中的各种属性中的组成部分，以获得一变中之不变者，这个变中之不变者就是被描述对象的本质。例如‚房子‛，我们可以自由地想象一些属性给它：高的、大的、红的、有阳台的……，但这些组成部分都是可去掉或变换成矮的、小的、窄的、无阳台的……，所以它们都不是房子的本质，但如果除去‚可住人‛这一属性，房子就不成其为房子了，这才是房子的本质属性。

由此可见，胡塞尔所谓纯粹现象无非是一种超时空的先验观念，他通过现象学的本质还原使这种‚先天形式‛本体化，把它作为存在的本原来构造存在的世界。然而在这里，他的客观唯心主义的本质观和主观唯心主义的方法论是相矛盾的：一方面纯粹观念是实在的，不依赖于每一个经验自我存在，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另一方面每一个经验自我又可以通过反省自己的主观意识发现纯粹观念。为了克服这种矛盾，胡塞尔提出先验的还原，力图给自己的本质观和本质直观的方法寻找根据。

第三步，先验的还原

为了寻找纯粹观念的本源和现象学上的阿基米德点，胡塞尔提出了先验的还原。即将一切的经验因素彻底排除掉，最后只剩下一个先验自我的意识活动。所谓先验自我不是指人这个生命有机体或属于经验范围内的自我，而是一种纯粹的自我、普遍的自我、我自身，是单个自我的本质，是对世界存在不感兴趣的旁观者。先验自我以意识的意向性构成作为自己的对象和表现自己（自我构成）的手段，在这一过程中，先验自我一方面是意向性构造的主体和实施者，另一方面它又不是时间上的在先，它自身也需要借助这一过程才能体现出来，直言之，意识的意向性建构只不过是先验自我构成的动态表现。这样，胡塞尔通过意识的意向性把先验自我改造为‚自我——我思——我思的对象‛三位一体的意识结构：自我通过我思的意向作用，赋予我思的对象以意义。他说：‚存在的意义、客观世界，都是在自我的这个第一性的意识世界的基础上形成的。‛［（８）］可见，先验自我是一切意识活动的基础，是产生一切对象世界的总根源。

所谓‚意向性‛，就是指意识活动总是指向某个对象，意识总是要超越自身指向某种东西，不存在赤裸裸的意识，不存在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意识，‚意识总是对某物的意识‛。胡塞尔认为传统哲学最大的困难在于主客体的二元对立和分离，意识的意向性结构则克服了这种二元论。因为按照他的看法，意识离开它的对象，离开这个世界就是虚无，就没有意义；但对象、世界也不能没有意识，离开了意识，对象、世界也不具有什么意义。两者的关系是对应的、相互的，但又不是因果的相互关系，因为事物并不是现成地把它们自身印刻在意识上面的。在意识活动和意识活动的对象这两极之中，意识的活动是积极的、主动的、创造性的一极，意识活动的对象是消极的、被动的、被创造的一极。为了表示意向性结构的这两个方面，胡塞尔用了两个术语：我思和我思的对象。 所谓我思，即先验自我之思，它是一种生气勃勃的、积极的、永无休止的纯粹意识活动，意识的这种积极能动的活动具有‚构成‛作用。意识活动的构成作用是一切经验

世界得以成立、具有意义的必要的前提条件，因此，意识的构成作用是先验的。换言之，先验的构成是意识的一种形式的能力，规范的能力。由于意识的这种活动、这种‚构成‛是先验的，所以胡塞尔也称意识的这种积极能动作用为‚先验的意识‛或‚先验的主观性‛。所谓我思的对象即指我思活动所构成的对象。由于意识的意向性，我思和我思的对象是相互联系、不可分割的，因为它们都处在纯粹意识活动的总体统一中。这样，胡塞尔便在纯粹意识的意向性里发现了世界的意义，从而把纯粹意识看作完全自由的领域。由于纯粹意识的意向性，先验自我才能在它的世界中判定方向，形成包罗万象的意向性体系，这种意向性体系也就是现象学绝对真理（纯粹观念、本质、共相）的体系，而这种先验自我意识活动的对象，是由先验自我的意识活动所构成的，它是使整个世界成为可能的理性基础。

胡塞尔认为，正是因为先验自我的意向性结构，才为本质直观找到了理论根据。因为在每一个个别的经验自我之上有一个统一的先验自我，经验自我分有了先验自我的纯粹意识，由于先验自我的意向性构造对象的能动作用，经验自我才能通过反省自己的主观意识，发现纯粹观念，从而使经验世界具有意义，得以统一，使一切科学知识成为可能。

胡塞尔认为当我们用现象学的还原达到一切意义的最初源泉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以一种先验现象学的观点来看世界，于是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呈现在意识面前的东西，它只有作为纯粹意识的意向性的产物而存在才有意义，而唯有这种世界才是真正人的世界。我们靠现象学还原法发现了世界依赖于意识的本源，于是我们就保持了探索的纯洁性和确定性，我们就不靠任何事先的任何假设，而只接受那些不能撇开不想的东西。这时人的存在就具备了新的意义，因为人具备了自己的主动性和责任感，发现世界不过是人自己的作品，人类通过现象学重新发现了他们自己。

三、胡塞尔人本主义现象学的基本特征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胡塞尔的现象学是一种以全新的角度和方法来思考人和世界意义的人本主义，在现代西方哲坛上是一种创造性的学说。首先，它提出了重新理解哲学与科学（知识）关系的重大课题，强调哲学与科学的区别，它一反哲学研究心理主义化和科学主义的传统，力图使哲学摆脱自然思维的影响，成为真正的严密的和科学的哲学。可以说，这一区别是整个人本主义，尤其是存在主义思潮的基本出发点。这一思潮呼吁人们去关心单纯的知识所无法解决的问题，如人的精神、人的意义、人的尊严和人的自由等等。其次，它以其还原的方法，把人从已认知的封闭的现实中解放出来，使人们摆脱一切既定的框架和偏见，赋于人以思想解放的超越精神，把真实存在着的一切都推入到主观体验的现象中，并通过意识的意向性原则，极大地突出了主体意识，充分肯定了人的自由精神和创造力量，从而为现代哲学尤其是人本主义哲学的研究和发展提供了广阔的前景。

然而，胡塞尔的人本主义现象学理论是非常晦涩的，在许多地方自相矛盾，这主要表现为这样三个特征：（一）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性质中带有客观唯心主义成份；（二）理性主义的方法论中带有非理性主义倾向；（三）绝对主义的认识论中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这三个特征，使胡塞尔的人本主义现象学区别于后来的存在主义，存在主义特别是萨特的存在主义剔除了胡塞尔现象学的客观唯心主义、理性主义和绝对主义的因素，而更加彻底的发展了它的主观唯心主义、非理性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倾向，用胡塞尔现象学的还原法、直觉主义的描述法以及意向性学说奠定了存在主义哲学的理论基础。

（一）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性质中带有客观唯心主义成份

胡塞尔为了克服传统哲学主客观分离的二元论，提出了现象或意识的一元论。他主张纯粹自我的意识存在一种基本的结构即意向结构，他以这种意向性的理论说明意识活

动的对象是如何被发现和被构成的问题，因而他认为纯粹自我是世界的本源。毫无疑问，这种观点在哲学性质上是主观唯心主义的。但是，为了说明这种意向结构本身是如何被发现的问题，说明区分必然真理和偶然真理的基础问题，胡塞尔又把纯粹自我说成是先验自我。这样，胡塞尔又陷入了一种特殊的二元论：在个体的自我之上设定绝对的自我，在经验自我之上设立先验自我。这就使他的现象学包含着一个极大的矛盾。一方面强调本质、共相是先验的、客观的；另一方面又认为包括本质在内的世界上一切东西都是先验意识活动的内容，是先验意识所构成的，因而可以通过反省主观意识的方法（现象学还原）把包含在意识活动内容的本质揭示出来。也就是说，现象学所追求的目标是客观的，而达到这一目标的方法则是主观的。这种客观唯心主义和主观唯心主义之间的矛盾一直贯穿在胡塞尔现象学的整个体系之中。

胡塞尔在晚年看到了他的现象学的这个矛盾，于是集中发展了‚生活世界‛这个概念，力图克服这个矛盾。这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在新的基础上理解现象学还原。以往，胡塞尔强调对整个世界实施悬臵，这就阻碍了对世界概念的进一步澄清。现在由于生活世界成了现象学的中心论题，现象学还原法只是将生活世界提高到先验的领域，而将其世俗内容排除。其次，意向性作为纯思辨的理智之光，原来只构成意向相关对象，现在则指向人类精神的周围生活世界。一个人在从事哲学活动之前，是不会进一步对生活世界追根究底的，或者他受传统观念和科学知识的影响，而从不怀疑他所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世俗性，认为世界只是一大堆事实的总和，是一个与人无关的，因而也谈不上什么意义和目的世界。然而，当我们转向哲学思考，运用现象学还原的方法之后，我们发现了世界的根本即先验自我。回过头来再看我们所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就可以懂得，这个世界是一个被人改造了的世界，是一个人化了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是由自我的意识活动构造的，是由人赋予意义和价值的。在这里我们发现这是一幅人和世界

结合在一起的图景，它是由意识活动和意识活动的对象这两极构成的，其中，意识活动的这一极是积极的主动的一极，它构成我们周围的对象世界。世界因其有这样的结构而成为有目的、有意义和有价值的人的世界。胡塞尔把指向对象的意识活动（包括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的范围及其所造成的周围环境、区域、关系称为‚地平圈‛，而‚生活世界‛就是这个与人联系在一起具有意义的‚地平圈‛，它包括我们所相遇的、我们与之打交道的一切人、事、物、时间、空间，包括我们通过情感、思想、想象所知道的东西。总之，这个生活世界是人的一切活动、努力的背景，人的活动创造了这个地平圈，反过来这个地平圈又成了判断人的活动的意义的根据。然而，我们看到胡塞尔‚生活世界‛的理论仍然没有

摆脱先验现象学的框架，其立足点仍然是先验自我。恰恰因为这样，胡塞尔的人本主义现象学不同于后来海德格尔和萨特的存在主义。存在主义剔除了胡塞尔的‚先验自我‛的概念，发展了‚生活世界‛的学说，把非理性的自我存在臵于世界和他人之中，在现实社会中讲人的绝对自由及其选择，因而大大冲淡了胡塞尔现象学的先验性，是一种彻底的主观唯心主义。

（二）理性主义的方法论中带有非理性主义倾向

在哲学目的上，胡塞尔企图寻找一个造福子孙万代的绝对真理的体系。他说：‚作为真正科学的哲学，其目的就在于寻求超越于一切相对性的绝对、终极的有效真理。‛［（９）］对于胡塞尔来说，他的目的在于建立一种‚严密的科学的哲学‛，实际上就是要去发现一套绝对真理观念的体系。因此现象学不仅是达到这个目的方法，它本身就是全部哲学的内容。既然哲学要追求真理的客观性和普遍有效性，要追求自己的彻底性，就必须以理性和逻辑的方法去建立知识体系，它的每一步都是建立在先行的必然结果上，其程序系统具有最大限度的明晰性，正是这种明晰性使现象学成为真正的科学的哲

学。然而胡塞尔又撇开自然科学孤立地来建立他的哲学体系，并认为自然科学不能作为哲学的基础，从而否认了自然科学的客观性和真理性，这就使他不得不使用‚本质的直观‛去认识本质，用现象学自明的‚明证性‛去把握绝对，用某些情绪、欲求之类的‚激情型的意向性‛去体验真理，显然这些认识方法都是直觉主义的、非理性的。因此，胡塞尔的现象学是带有严重非理性主义倾向的唯心主义的理性主义。然而胡塞尔的现象学与彻底的非理性主义的存在主义毕竟不同，存在主义反对一切普遍的确定性，不仅人没有普遍确定性的本质、理性，在人面前，整个世界也没有什么普遍确定的规律可循。因此存在主义完全不讲理性和逻辑，只讲非理性的个人存在，比如人的意志、欲望、心理体验、内心情绪等等，并且把胡塞尔现象学方法的非理性倾向扩充到极端，从根本上抛弃了理性主义。

（三）绝对主义的认识论中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

胡塞尔的现象学是现代西方哲学中最晦涩的学派之一，在他的论述中充满着似是而非的神秘说教，不仅用语极为生僻古怪，而且意义也极玄奥艰深。例如，他认为经验科学不能提供绝对真理，因为它没有通过现象学还原，只有先验自我才能构造绝对真理。为什么反而在自然科学和自然界之外的先验自我能够构造绝对真理呢？这是因为先验自我本身存在

一种神秘的‚明证性‛，这种明证性是超验的，它既提供绝对真理，又是绝对真理的标准，同时又是把握绝对真理的方法。‚这种明证的直观本身就是最确切意义上的认识‛，［（１０）］它具有自明的‚绝对给予性‛的作用，因此这种‚绝对给予‛是没有错误的，‚真实的明证伸展得有多远，被给予性伸展得也有多远。‛［（１１）］而这种给予性又是通过人的‚意味‛进行的，因此现象学的任务是：‚在纯粹明证性或自身被给予性的范围之内探究所有的被给予性形式和所有的相互关系，并且对一切进行明晰性

分析。‛［（１２）］这样，‚明证性‛、‚绝对给予性‛和‚意味性‛就成了三位一体的东西，它是先验自我的特征。实际上，胡塞尔的这些神秘说教无非是要说明：人的意识的意向性把实际事物加以抽象化，使之脱离时空、脱离事实，成为纯粹意识所直观的东西，而一旦事物被纯粹意识所直观就具备了人的意义。

胡塞尔不仅企图借助‚明证性‛证明世界的意义是由意识活动构成的，而且企图借助‚明证性‛证明现实的东西也是由意识活动构成的。他说：‚我们能够确定某种东西是现实的，只有借助于一种明确的证实的综合（即明证性——引者注），这种综合表现为正确的或真正的现实性本身。显然，真理或对象的真正的现实性只有从证据中才能获得，并且只有借助于证据，现实地存在的、真正的、被正确地接受的不管何种形式或种类的对象，才对我们具有意义。‛［（１３）］世界上的东西存在与否，只有依赖于我们意识活动的明证性的证实活动，客观世界成了先验主体创造的产物。可见，胡塞尔以这种神秘的绝对的‚明证性‛方法，进到了存在论上的主观唯心主义，重弹了贝克莱‚存在即是被感知‛的老调。

胡塞尔一生的志愿就是使现象学成为一门严密的科学真理，因而他反对以德国生命哲学家狄尔泰为代表的历史主义。狄尔泰认为真理是相对于各个历史时代的，因此任何形式的社会组织、宗教或哲学都不可能有有效性。胡塞尔认为这种观点是一种谬误，它导致了相对主义、怀疑主义和主观主义，‚它使任何方式，任何宗教和哲学都失去了绝对意义。‛［（１４）］可是他在批判相对主义的同时，却又陷入了另一极端：把真理绝对化。他认为真理是超时空的，真就是绝对永恒之真，它本身就是真。他声称他的那种把知识的必然性、普遍性和客观性都建立在先验主观性上的现象学，正是这种终极的绝对真理，而这种绝对真理并非从经验的观察而来，而是以先验自我天生的一种神秘力量即明证性构造的，这无疑是一种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绝对主义，它割裂了绝对真理和相

对真理、认识和实践的辩证关系，从形而上学走到了神秘主义的唯心主义。尽管如此，胡塞尔的现象学与存在主义仍有差异，对存在主义来说，一方面它拒绝像胡塞尔那样去追求绝对真理，去构造本质的王国，认为世界上无所谓善恶真假的真理标准，一切都是相对的、可变的，存在总是先于本质而不是相反；另一方面，又把胡塞尔现象学的神秘主义大大发展起来，有时甚至到了故弄玄虚的程度，从根本上抛弃了认识论，使存在主义成了现代西方哲学史上非理性的神秘主义之集大成者。

以上三个特征在胡塞尔人本主义现象学理论中是融汇在一起的，它们之间互相包容、相互影响、互为表里。在这个基础上胡塞尔建立起来的人本主义现象学体系，力图克服‚欧洲危机‛，不能不归于失败，因为从理论上讲，现象学的失误使这一学说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失败。时隔半个多世纪以来，西方社会的全方位危机不仅没有因现象学而得到克服，反而更加深刻了，以至于后来的存在主义哲学家们不得不用更多精力、更多笔墨去探讨摆脱危机的新途径。

＊ 收稿日期：１９９４－１１－１７．

（１）“德”埃德蒙德〃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之《译者的话》，上海译文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第３页。

（２）（３）（４）“德”埃德蒙德〃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上海译文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第１５、５、６页。

（５）（６）（７）（１０）（１１）（１２）“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上海译文出版社１９８６年版，第１０、４７、５１、６３、６２、１７页。 （８）《笛卡尔的沉思》，转引自夏基松《现代西方哲学教程》，上海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５年版，第３１６页。

（９）基正编《实在论与现象学背景》，转引自夏基松《现代西方哲学教程》，上海

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５年版，第３１０页。

（１３）《笛卡尔的沉思》，转引自《存在主义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８６年版，第１３３页。

（１４）《作为严密科学的哲学》，转引自夏基松《现代西方哲学教程》，上海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５年版，第３１２页。

责任编辑 邓宏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