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倾城梨花泪(下)】 下一首梨花泪

　　伍　　乐音穿过深宅庭院亭台楼阁，隐隐透进了她的耳轮之内。墨颜苦笑着，推开木门走进院子。　　清静的小院难得地挂起了灯笼，几个大火盆错落地布局在院子中，一树梨花被暖气熏得越发美丽。墨颜在寒风中微微战抖，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也化为泡影。她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连同数日前的那场对话一起化为虚无。
　　“苏大夫，有什么话就说吧。”墨颜放下手中的药碗，对着眼前欲言又止的清美女子淡淡开口。
　　“颜姑娘，你很幸运，慕阳对你……很特别。”
　　墨颜不置可否，等待着下文。
　　“我与慕阳自小一起长大，他的一点一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十二岁那年他去过一次江南，回来后性情大变。后来我才知道，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他夜夜竹林吹箫，全为宣泄对那女子的满腔思念。他改名为慕阳，取思慕阳光之意，只为那阳光一般的女子。”
　　墨颜抬头望向窗外的阳光，心里一片苍凉。
　　“他为她建造的‘梨园’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一步。颜姑娘，我见过那女子的画像，虽然只是个孩子，但眉目之间确与颜姑娘有几分神似。慕阳爱得太苦，若你能替代她给他幸福，我会真心地祝福你们。”
　　替代。她卸下盔甲敞开心扉却只是一件替代品。满树盛开的梨花也在嘲笑她这一场滑稽的爱恋吧。那个男人，爱的不是她，她却如此轻易地交出了心。洁白的梨花被眼底的血色染红，墨颜周身泛起了浓重的杀气。她的剑挥落如雨，天地瞬间被花瓣包围。
　　一身红袍的倾慕阳疾步赶来时，满园的梨树已没有了丝毫的生气。
　　倾慕阳双袖微笼，垂落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一身红衫衬在月影中，安静得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凝固成了冰。
　　一声脆响，她纤弱的身影跌落在地。墨颜拭去唇边的血迹对着眼前一身戾气的男人冷冷地笑。
　　有箫声远远传来。倾慕阳微一愣神，她的利剑却刺入他胸膛，痛彻心扉!
　　“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上，滋味应该不错吧!”一身青衣的唐清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倾慕阳身后，淡笑着收起手中的玉箫。
　　“你撒了这么久的网，媚嫣、苏瑾、还有她，我倾慕阳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处于这般绝境中的倾慕阳依然清雅淡定高贵不凡，像是早就料到似的淡然开口。
　　“若阁下不介意，清风愿意陈述一段往事为阁下解惑。”
　　倾慕阳之父西伯侯与唐清风之父唐浩然是患难之交，两人志趣相投，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谁知这西伯侯竟是人面兽心的宵小之辈，对兄弟之妻垂涎已久并**毒死了唐浩然掠走其妻阮云川。
　　那年唐家长子唐清风刚满七岁。唐清风在唐氏长老的教导协助下掌控了唐家堡，并更名为清风堡。十二岁那年他创立弑杀阁，从而一步步清除慕阳府的党羽。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弑杀阁，只是他复仇的棋子而已。为父报仇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支撑，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一段恩怨被唐清风轻描淡写了了几语带过，好像是在说一段于己无关的市井传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是不是真相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是最后的一步棋子，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输了。那么，就让他来成全吧。
　　倾慕阳不再理会唐清风，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不躲不闪迎着剑锋一步步走向墨颜。脸上依然挂着温柔宠溺的笑，好像那一剑不是刺在他身上。
　　“你，终是不信我啊。”不信他交出的一颗真心，不信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
　　每走一步，痛深一分。
　　一开始就知她的来历与目的，这一剑，意料之中，却还是痛彻心扉!
　　墨颜用力摇头，摇碎无数清泪。
　　“你，终是……不爱我……”倾慕阳俯身吻上樱唇，为她染上一点朱色。那一吻，绝望至极!
　　“颜……”
　　墨颜一颤，双眸蓦睁，欲退。他伸手紧紧握住。挣扎困顿问，血液汩汩而出，染透了两人的衣袍。
　　“可是……我爱你……从第一眼起……”他神志半迷，混沌中却终是不肯放手。
　　“吾妹温纤……于我……是阳光……吾爱墨颜……于我……是空气。”失去阳光，仅是没有温暖，失去空气却是死亡!
　　惊雷炸开!墨颜双足踉跄后退。温纤……温纤……温纤!血自嘴角溢出，带着挫骨锥心的绝望，毁天灭地的疯狂，她飞身掠出!
　　陆
　　十三年前的江南。
　　那个雪玉似的小人儿，他仅有一面之缘却铭刻心底的妹妹。
　　那年若不是娘和自己的突然造访，她还有那抹不染纤尘的清丽容颜就不会消失吧。若不是那样，爹也不会在几年寻找未果后郁郁而终吧。
　　“思恋若狂，情苦心伤，悲恨断肠，求生无望。”大夫诊断后，只留下了这十六个字。
　　恨，恨啊!父亲的恨是对母亲对自己的吧。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稚气羞怯地叫他哥哥。渴望亲近的明眸奇异地融化了他原本充满敌意的心。这些年来近乎偏执地寻找，不惜一切代价。不只为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更多的是为了寻回印在心底的那缕阳光。阳光……倾慕阳惊醒，胸口的剧痛让他一阵急咳。阮云川为其止了血，取出药丸给他服下。眼见他气息渐稳，才敢稍松一口气。
　　“母亲……墨颜……”
　　阮云川心疼地抚着他的脊背。面对着儿子惨白的一张脸，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那日她眼见一身血衣的墨颜失魂落魄飞身离去，神色间是一片骇然，竟让她无端地想起了江南别院那个清丽绝伦的女子。那年她本是抱着一颗报恩的心想带回让他魂牵梦绕的那对母女，怎知来意尚未表明就被那烈性女子拒之门外。她依然记得当她表明自己是西伯侯之妻时，那女子顷刻间灰白的面容。如今看到那样相似的一张脸，她的心莫名的慌乱。匆匆赶到梨园看到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倾慕阳，预感变成现实，她震痛不已!拦住正要离开的唐清风，她终是忍不住挥出了力道十足的一掌。
　　老天还要如何惩罚她的一生?她的一时疏忽，引狼入室，让挚爱的夫君惨死在她眼前。准备不妥，贸然下江南，让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失去了挚爱的女子，含恨而终。如今，她明里暗里费尽心思照料的一对儿子，瞒住所有真相只为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成为强者，却换来了他们的拔剑相对自相残杀。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罢了，她心里埋藏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无论初衷是什么，结果都偏离了预定的轨道。
　　阮云川对着病榻上的儿子，将那段原本打算埋在心中的往事娓娓道来。
　　当年狼子野心的唐家表亲觊觎唐家财势，自南疆购进毒蛊种于毫无防备的唐浩然夫妇身上。那时阮云川已有身孕。为保妻儿平安，唐浩然将蛊尽数引于己身。西伯侯赶至时他已药石无医。唐浩然将爱妻以及百年家业托付给挚友后归西。
　　为了阮云川的名誉，也为了她腹中孩子的未来，西伯侯纳其为正妃。对倾慕阳他视如己出，并暗中帮助唐清风扫清障碍，使其顺利接手唐堡。西伯侯在江南偶遇温媛并与其相爱，却不敢坦言家中已有正妻，一瞒就是数十年。性格刚烈的温媛在阮云川携子拜访后的第二天就留下一纸绝情书，并带女儿温纤离开了江南别院，自此再无音讯。
　　听完这一切的唐清风颓然倒地!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尽数用在了自己的恩人和亲人身上。他，情何以堪!
　　阮云川把一只玉箫放到倾慕阳手中，倾慕阳瞬间呆愣。
　　“哥哥，下次你来纤儿唱小曲给你听，哥哥给纤儿吹箫好不好?”
　　“好，哥哥把箫留下，下次哥哥来接纤儿，纤儿不要忘记带上它。”
　　猛然抬头，倾慕阳震惊地看向阮云川。
　　“是在墨颜房中发现的，一起发现的还有温媛的画像!”
　　想起昏迷前夕墨颜听到温纤名字是震惊的反应，倾慕阳心如刀割，双目睁大，眼角似要裂开。
　　温纤，墨颜……她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可她却不知……不!柒
　　临风渊。山风回旋，长发纷飞。
　　墨颜立于崖边，像山间精魂，寂缈空灵。泪还未滑落就被风干在颊上，刺辣辣的疼。
　　慕阳，她的……爱人……
　　娘亲啊，您看，纤儿注定是不配幸福的……
　　衣袂飘飘，红颜悲怆。墨颜唱起了娘教过的清泉小调。
　　箫声似是从天而降与清美的歌声完美契合!一曲终了，醉了一山的青树碧草。
　　纤儿，吾妹。你可愿听我为你讲一个故事?墨颜，吾爱。你可愿重回这一方永远为你敞开的怀抱?
　　我无惧天阔云高，溪横水远，只为留你欢颜。此后，青竹雪梨，清风暖阳，焚酒折梅，执手相牵，你可愿?
　　墨颜回眸，看着身后执箫伫立的俊颜，倾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