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聪为我治印】 丁聪

　　郭沫若在世时说过：谁不知道“小丁”，谁就是可笑的“白痴”。当然，这是郭老的戏言。由此可知，我国著名漫画大师丁聪的声誉和影响是何等之大，他那署名“小丁”的作品，是何等之多，而且让大家刻骨铭心，张扬了大半个世纪。
　　无情却似总多情，夕阳最爱醉春风。
　　这位让我无限崇敬的经典人物，虽然已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艺德艺术艺格，却经常浮现在眼前，回荡在心中。特别是与众不同的幽默和风趣，亮丽了我的一生。直至今日今时，总是难忘丁聪为我治印的往事。
　　那是1961年夏秋之交。其时，我作为“支边”青年，到黑龙江省嫩北农场插队落户。由于本人爱好写诗，经常投稿，因此获得《北大荒》内刊的赏识，被编辑部临时借去搞校对。在那段短暂的时光，我有幸结识了丁聪。他是被打成“右派”后，与聂绀弩、吴祖光、丁玲等，一起被送到荒原，边劳动边思想改造的。
　　丁聪虽然身处逆境，却始终乐观豁达，充分显示出“小丁”特有的阳刚和朝气。正如他所说：“在临近北纬50度的北国之巅生活，自应有雄浑浩渺、开天辟地的气派。”我当时年轻，充满稚气，拜丁聪为师学习漫画，他对我印象特好，相处十分亲热，与我这个“小江苏”无话不谈，无事不告。
　　不过，也因此受到“领导组”注视，三个多月后，便要我无条件地回分场了。
　　丁聪表面上显得很淡泊，没有过多的情感表露，但是暗里却恋恋不舍，还对我说：“因为我是‘臭老九’、‘反动文人’，所以不便给你写临别赠言什么的，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决定送你一枚印章。如是，只有天知地知咱们两个晓得，不会出任何麻烦。希望你好好保存，留作独自玩味。”
　　没过多久，丁聪悄悄交给我这个溢满心意的“礼物”。我一看，印文是“五车之富”几个字。此语出自《庄子·天子》：“惠施多方，共书五车”。丁聪的意思，他虽然没有多说，但是我心中很明白。他希望我抓紧时间多读些书，做个学问渊博的人，千万不能荒废了宝贵的青春岁月。
　　丁聪不愧是名家高手。他虽以漫画享誉人间，但篆刻竟也这般绝色。篆技、篆术神奇百出，整个摆布生动形象，变动无穷，充满了“戏说”的趣味。章面上，“五”字竖写横放，两个孔洞特别醒目，寓为文化学术的“窗口”，又似求知若渴的双眼；至于“车”字的结构，则全盘拟人化、动画化——三个车轮象征荒原上遍地可见的“三脚马车”，而两个车老板，一男一女，一左一右正合力驭车；至于“之”字，画家将其变幻为垦荒者不可短缺的犁铧，给人形象的乡土感；最下面的“富”字，形似“畜”，故意将静态的名词具有动感，表示不能死读书，而力求“活学活用”。最有趣的是，印面上还不规则地分布着4个圈点，代表着编辑室中的4个“右派文人”，并表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和期待——尊重知识，尊重艺德双馨的知识分子。
　　“**”中，我受到无端冲击，更担心这枚寓意深刻的印章，被“造反派”抄走，便将它转移到了远在天津的金石收藏家罗桂珍女士那里。丁聪逝世后，罗女士将此印烦请中央电视台“鉴宝”专家组欣赏。专家们赞誉道：小小天地，大千世界。印作集人情世情故土情于一体，真乃是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