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 [英雄本色是诗人]

　　1840年的**战争，是磨刀石也是试金石，在内忧外患铁血交飞的严峻考验中，林则徐成了被誉为“放眼看世界第一人”的伟大政治家，成了中国近代维新思想的先驱人物，成了中国近代诗上第一位不是一时而是永远的民族英雄。英雄本色是诗人，他虽非以诗名世并鸣世，但其诗的价值却远在古今许多所谓“著名诗人”之上。而今日某些古典诗歌选本或专门的清诗选本，乃至于原本不多的清诗史，却居然将他遗忘。于是我草成此文，文分三个部分，权当追思纪念的三炷心香。
　　一
　　一个人生于天地之间，或为凤为龙，为千人之英万人之杰，为青史永远的光耀，为民族永恒的丰碑；或为豕为鼠，甚至为蛇为蝎，为千夫所指的丑类，为遗臭万年的小人恶人奸人罪人，我以为一半是由于先天的与生俱来的禀赋，一半是出于后天的教育与际遇，以及本人的自律与自励。从林则徐的早期诗作，我们就可以看到此中消息。
　　林则徐出身于下层的饱尝生活艰辛的诗书之家，自幼深知民生困苦，又秉承颇有清操与抱负的父亲林宾日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他之所以字“元抚”而名“则徐”，据说是因为当时福建巡抚徐嗣曾为官清正，而《诗经。小雅·鹿鸣》中也有“君子是则是效”之语；父母不仅企望他仕途通达，更希望他不作庸官俗吏，更不做贪官墨吏，而是成为一个爱民重士造福众生与社会的廉吏清官。除了严谨的教人向上的家教，林则徐青少年时代遇到和结交了很多的良师益友，如以举人补“宁德教谕”的王希五、鳌山书院山长郑光策、鳌山书院教授陈寿祺、同学梁章钜等等，都是既有经世致用的学问又人品端方正直之士。在如此家风熏陶文化传承精神砥砺之下，加上林则徐与生俱来的耿介向上的本性，言为心声且发而为诗，其起调自是不同凡响。
　　嘉庆二十四年(1819)，林则徐赴云南主持乡试，经河南汤阴县之岳飞故里，作《汤阴谒岳忠武祠》：
　　不为君王忌两宫，权臣敢挠将臣功。
　　黄龙未饮先心赤，白马难遮血已红。
　　尺土临安高枕计，大军河朔撼山空。
　　灵旗故土归来后，祠庙犹严草木风。这是怀古，写的是对昏君奸臣的痛恨之情，对先烈英雄的痛悼之意；这也是咏今，表达的是对经国之才、济世之臣、拯危之将的热切呼唤与希望。次年他到杭州接任杭嘉湖道，于他人处得见岳飞手书温庭筠《春晓曲》，复作《跋岳忠武王墨迹》一文，以文情并茂之文再次表达了对精忠报国的岳飞的敬慕。
　　道光七年(1827)夏，林则徐任陕西按察使布政使，于沔县(今勉县)定军山拜谒武侯庙，作《武侯庙观琴》：
　　不废微时梁父吟，千秋鱼水答知音。
　　三分筹策成亏理，一片宫商淡泊心。
　　挥手鸿飞斜谷渺，移情龙卧汉江深。
　　魂消异代文山操，同感君恩泪满襟。他诗赞诸葛亮，兼及文天祥。“文山”，即文天祥之号；“操”，指琴。此句题下自注：“文信国有琴，自题云：‘松风一榻雨潇潇；万里封疆不寂寥。独坐瑶琴遗世虑，君思犹恐壮怀消。’”此琴，清代尚流传于福州，今日已不知下落。道光九年(1829)，林则徐在福州丁父忧期间，得观文天祥致僚屈赵文的两封信札，作七古《题文信国手札后》，以“公身为国轻生死，绻绻故人尚如此”开篇，写文天祥在百战艰难中对下属仍爱护备至，结尾抒发他观手札而想见其人高山仰止的感慨：
　　……宿草萧萧成战垒，此札人间独不毁，墨花吐艳云凝紫。再拜焚香庋柴几，欲废一部十七史。米鸟招魂泪如泚，猎猎酸风满柴市!
　　年少时即心仪李纲与于谦的林则徐，年轻时即决心效法诸葛亮、岳飞与文天祥的林则徐，就是这样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因而在**战争前后成为威武不能屈的顶天立地之大大夫!
　　二
　　**战争之前的林则徐，是封建极权体制中罕见的清官廉吏，是才干卓越的方面大员，是具有经世致用精神的改革家。1839年1月8日，他奉旨从北京南下，在清代得未曾有地以文官统领广东水师，极为少见地以汉族官员出任坐镇广州的钦差大臣。道光十九年正月二十五日(1839年3月10日)，林则徐到达广州，轰轰烈烈，名垂青史的禁烟运动于兹开始；烈烈轰轰，中国近代史在华夏的南天拉开了虽然屈辱但仍堪称悲壮的序幕。
　　外有英国殖民主义者地坚船利炮，内有昏君道光，以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为首的投降派以及众多贪官刁民的重重压力与阻拦，但林则徐为了国家与民族而雷厉风行，一面整顿海防，加强战备，一面封舱封馆，大力缴烟。中国的对联是诗的支流别派，他所撰《广东广州演武厅联》是：“小队出郊垌。愿七萃功成，净洗银河长不用；偏师成壁垒。看百蛮气慑，烟消珠海有余清。”是年四月二十二日至五月十五日(6月3日至25日)，在林则徐的主持下，将收缴的20多万箱**于“虎门”销毁，广东水师亦于九龙海面击退英军的挑衅。“虎门销烟”，是中国人民反帝斗争的伟大起点。林则徐此一时期的诗作，记录的正是他的心潮起伏和心路历程，在熊熊的时代火光之中。禁烟运动初战告捷，与他志同道合并并肩战斗的两广总督邓廷桢(蠕筠)填《高阳台词》以记盛况。林则徐答以《高阳台·和蠕筠前辈韵》：
　　玉粟收余，金丝种后，蕃航别有蛮烟。双管横陈，何人对拥无眠?不知呼吸成滋味，爱挑灯、夜永如年。最堪怜、是一泥丸，捐万缗钱。春雷欻破零丁穴，笑蜃楼气尽，无复灰燃。沙角台高，乱帆收向天边。浮槎漫许陪霓节，看澄波、似镜长圆。更应传、绝岛重洋，取次回舷!
　　上片写**的危害，下片写零丁洋上**走私的大本营被彻底摧毁，海面澄清，声威远播。全词飞扬的是指挥若定一往无前的胜概豪隋。
　　林则徐是福州人，如果以上之词是堂堂之阵、猎猎之旗，那么，他在广州禁烟期间和闽中友人的《和韵三首》，则意绵绵而情切切，于横刀草檄之中具见对故人对故乡一往情深的深婉之美，是乡谊乡情与民族之情的水乳交融：
　　力挽颓波只手难，斋心海上礼仙坛。
　　楼台蜃气还明灭，欲棹归楂恐未安。
　　敢辞辛苦为苍生，仗节瀛蠕愧拥兵。
　　转得虚声驰域外，百蛮传檄谬知名。
　　一苇安能纵所如，思乡惟望抵金书。
　　欲知双鬓新添雪，恰切江船握别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