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独白 旭凤最后的独白

　　岑寂，除了岑寂还是岑寂，黑茫茫的天地之间好像只余下了我一个人在和那个黑洞无言地对望着。我就这样地躺在床上，像是已经死去。　　我的一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模模糊糊间，我想起了那辆颠簸的兵车，还有四周簇拥着的武士。老远处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骑在马上，大声地对我说：“你哥哥已经起身去齐国了，你就不用去了!”我身旁的人……是鲍叔牙吗?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毫不客气地嚷道：“管仲，这是我们的事情，用得着你管吗?”话音未落，一支箭已经直直地冲我飞过来。
　　管仲?对了，是那个后来被鲍叔牙引荐的人吧?“他帮着公子纠，那正是说明他忠心耿耿!论起本事来，我可不知道比他差了多少!”是了，管仲，管仲，虽然射过我一箭，我还是拜他做了相国。
　　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周僖王元年时候的事情了吧?管仲劝我，让我借周天子之名会合列国诸侯，谋划让我名正言顺地成霸主之名。会盟是举行了，但是来的却都是一些小国，当时劝我参加会议的人是谁来着?好像还是管仲。再后来我与鲁庄公订盟约的时候，那个鲁国大将，曹……曹沫，像是这个名字，当时他一手拉住我的袖子，一手拿剑，吓坏了我所有的大臣，只有……只有管仲挡了上来。
　　后来，他又向我引荐了宁戚，又是一个好臣下，没有动干戈就使宋国乖乖地认我为霸主。再后来帮燕国和卫国解决夷族的灾祸，还是少不了他们两个。对了，那一次我们差点死在山谷里，还是管仲想出的“老马识途”救了我们。
　　后来又有进贡包茅一事，不过都过去了。我中原霸主的位置，也是在那之后定下来的。
　　可是，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春秋五霸之首的我——齐桓公姜小白，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一步田地啊?
　　“来人呐，来人……”我听见自己业已衰老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苍凉地回响。“来人啊!有没有人?”不会有人来了，不会了……我听见自己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物的声音此时竟然颤抖起来，“有没有人?!”
　　没有人回应我，只有那黑漆漆的狗洞悄悄地伫立在那里，像是在嘲笑我一样。
　　“快……咳咳，”我猛烈地咳嗽起来，“有没有……咳咳……人在。”
　　四周依旧静悄悄的，依然只有那个洞口在无声地嘲笑。
　　来点什么吧，什么都好啊。一只猫，一只狗，一只老鼠，哪怕是一个小蟋蟀也好，只要是活的都好啊。快来个人吧!
　　真安静啊，安静得让我以为我早就死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没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现在才知道，这种沉默的寂静最可怕。
　　它，足以把一个人逼疯。
　　我眼前又模模糊糊浮现出了管仲的样子。那是在很明亮的朝堂之上，所有臣下都退下去了，这个可以说成就了我的霸业的人，第一次不再成竹在胸，而是无比焦虑地劝谏我说：“主公啊，请您不要再跟竖刁、易牙、开方他们在一起了。他们三个结党营私，没安好心啊。他们一定会利用您的几个公子扰乱齐国的啊。”
　　“唉，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呢，不就是这区区小事吗?”我听见当时的自己满不在乎地笑了，“他们三个人对我可是忠心耿耿啊。就说易牙吧，听说我好奇人肉的味道，竟然把自己的孩子烹了给我吃。而开方，他可是堂堂卫国的太子啊，他父母死去他都不肯离开这里。更何况，竖刁，他为了服侍我甚至去受了宫刑。他们三个爱我难道不胜于爱自己的孩子、父母和自己吗?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担心啊!”他无比焦虑地进言，“人们爱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身体，这不是天性吗?他们现在连自己的亲骨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您又怎么能希冀他们爱您呢?!他们绝对是有所图，请您千万不要再亲近他们三个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还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知道了，可以了吧?”
　　他的焦虑并没有丝毫的缓解，但是他好像也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只好慢慢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宁戚不在这里了。”然后他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我看到他沉重而又缓慢的步伐，突然觉得他老了。
　　我们都老了，管仲，我这个老头子也想略微休息一下了。我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现在也想坐下来享享清福了。你就别再管这么多了，好吗?
　　我没有想到那张焦虑而又充满痛苦的脸，竟是我对管仲最后的印象，因为没过几天，他就，死了。
　　在他的葬礼上，我当时又都想了些什么?
　　“咳咳……”我再次猛烈地咳嗽起来。
　　“主……主公?”我突然看到一个人蹑手蹑脚地从洞口爬了进来。
　　“你是……咳咳，是谁?”这个我不认识的小宫女，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
　　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是您的小丫头晏蛾啊!”
　　“啊，是你。我饿了，你给我弄点稀粥吧?”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可是我从哪里给您弄稀粥去啊?”
　　“那弄点水也好啊。”我扭过头去，已经猜到了自己将要得到的答案。
　　“这……这也没有地方弄去啊。”她战战兢兢却又无可奈何地回答。
　　“为什么?”我说。
　　“竖刁和易牙造反啦!”她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您病了以后，他们就锁了宫门，不许任何人进来。我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混进来呢!”
　　管仲那张痛苦的脸再次浮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又一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主公，主公，您没事吧?您怎么哭了?”那个小宫女的声音似乎离我很远。
　　“苍天呐!”我听见自己喃喃自语地说，“莫非我小白就要这么死去吗?我姜小白，我，我……管仲啊，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呐!”我颤抖地转过脸握住了那个小宫女的手，觉得脑子里乱作了一团：“我有这么多的女人，这么多儿子，这么多臣下，想不到最后却只有你一个人给我送终啊!天啊!”我模糊的视线中再一次出现了管仲那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我没有脸面啊，我没脸啊。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我嘴中一甜，一口鲜血被我吐了出来，“我后悔啊!我小白……唉!管仲啊，我有何面目见你于九泉之下!”我急促地喘着气，感到泪水顺着我已经衰老的面孔掉下。“晏蛾啊。”我用尽最后一口气叫道。
　　“是，是。”
　　“你……你……求你快跟昭儿说，让他快点……快点到宋国去吧。”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我只能勉勉强强地看到那个小宫女在慌乱地点头。
　　真安静呐，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就这样，我，曾经不可一世的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早年慧眼识人从谏如流的一代天骄，曾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却死在了自己最后最信任的臣子手里，不，不，死在了我自己的手里……
　　简评
　　作者以最后的独自的形式再现了齐桓公之死，详细生动的细节描写，对来龙去脉的有序整理，都赋予齐桓公这一可悲可叹的历史人物启示当下的意义。历史总是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的，文章折射出作者对于历史的反思，更有着作者对于处事为人的深刻思考，而这也把“故事新编”的意义落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