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遐想文章 重庆的夜晚，充满无限遐想

　　前几天心血来潮读了古龙的《萧十一郎》，看到他说“无论大小城镇里，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晚上睡不着觉的夜猫子”时，忍不住拍案叫绝：他真是我们这些昼伏夜出之人的知音啊。　　当然，也不一定非要昼伏夜出，只要是夜深人静时你还醒着，还在这城市的某一角落四处晃悠，你就算是夜猫子们的“同道中人”。而如果你当真夜游过两个夜晚以上，你就该知道：这世上绝没有两个夜晚是完全相同的，不管它们看上去多么相似。
　　每一个夜晚都是一次性的，珍贵而丰沛。
　　即便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也会令你大吃一惊。在夜里，所有的物体形象、人事遭遇突然都有了一个共同的黑色背景，再熟悉的都变得陌生，再平凡的也都变得诡秘而出乎意外。这种意外，最先体现在听觉上。白昼如潮的市声在人们睡去之后迅速隐没了，与此同时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或宏大、或微弱的声音，由远及近地积攒、壮大着，各自生长起来。
　　这些年，我曾在很多个夜里醒来，也曾在很多个夜里彻夜醒着。我听过大街上，一个醉汉大声在电话里告白；听过婴儿哭声一样的猫叫；听过天亮前，清洁工的大扫把“唰唰”的扫过……这些声音里，最让人难以自拔的是雨声。多少次，我在黑暗中竖起耳朵，被它那股从天而降的决绝劲头惊得目瞪口呆。它兀自出没在无人的深夜里，仿佛走投无路的女人在痛哭，在街道上和人心上，哭出一条又黑又冷的河。而那石子般重重砸向瓦片、树叶和玻璃窗上的雨点，似乎正打算将它遇到的一切都撕碎了，浇灭了，抛弃了。
　　我记起今年夏天有一次半夜，我和朋友们分开后回家，快到家时竟然下起雨来。我是在大田湾体育场门口下的车，在苍苍茫茫的雨帘中，我前后进退不得，只得躲在路旁的一棵梧桐树下。雨越来越密，就着摇摇欲坠的橘黄色路灯，我看到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雨线在上下翻飞。树湿透了，雨水就顺着枝干和巴掌大的树叶流下来，我就这样被困在严丝合缝的雨水中，看着它一头栽进流淌在脚下的积水里，迅速形成一个又一个大水泡，然后迅速地破灭。
　　那原本是个有限的夜晚，但无边的雨却将它引向了无限。我毫无征兆地想起了一些人，一些我从没打算想起的，或者已经淡忘的人。我努力回忆他们的脸、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我忽然很怀念我们一起经过的那些悲喜交集的岁月，忽然很想知道在这个辽阔深远的雨夜，是否他们也醒着，是否他们也和我一样听到了雨落在积水里，仿佛月亮落入井中的声音？
　　清晰地记得，大学毕业的那一晚，我们关系最铁的那一群人，手挽手展成一排，没完没了地走在学校的大路小路上。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借着酒劲儿，在栀子花般的白色忧伤里，我们喋喋不休地说起读过的书、挂过的科，说起我们固若金汤的伟大友情和秘而不宣的爱情，说起几年前的初识，说起从今以后不得不分离……
　　那一晚，朋友里两个哥们儿打了最后一场乒乓球，天亮后，一个回贵阳一个回上海。当操场边那个露天的球台上，响起一如往常的清脆乒乓声，当我们唱起我们曾共同听过的歌，那黑色的夜，反而变得雪亮晴朗。
　　和所有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人一样，后来，不复年轻的我们，也曾无数次热热闹闹或者冷冷清清地行走在这个城市的不同夜色中。但那心情，又岂能当真无恙？
　　深夜，空旷无人的街道，有时候人能听到的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使我不由得想起，我们已经，或者正在轰然经过江水、青草、房屋和睡梦中的别人的生命……因此，我时常说，在夜里醒着的人，都是人间里漏网的鱼，是那孤独悠长的夜声里，侥幸听到了一两声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