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致 [致最熟悉的海]

　　九月的黄昏，街道影影绰绰，已可嗅出秋凉的味道。我就坐在这扇落地窗前喝酸涩的青柠茶。然后给你写信。 　　城市在平缓均匀地呼吸。天还是蓝的，薄云是玫瑰金色的。你一定在看天吧……你，还好吗？
　　孩子，从你出生，最熟悉你的人便是妈妈了。你是个海一样的孩子，坦荡，澎湃，激昂,有时又忧郁落寞，一浪一浪地退去快乐。然而，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我太熟悉你了，却恰成了最不理解你、宽恕你的人。
　　一直以来，在妈妈眼里，你就是一片单纯的海，懂事，乖巧，但怯懦，不太大方。你时常发脾气，又像头受伤的小兽一样爱哭鼻子。你不轻易要求什么，又常常一鸣惊人。你不太喜欢热闹，有些孤僻……
　　这便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你，在父母呵护下一头脆弱而又倔强的小鹿。你坚持认为，妈妈的爱让你好痛苦，是吗？
　　――于是，你留下了那张蓝色便笺：
　　妈妈所熟悉的我，本不是风景……为了成为风景，我选择离开。请原谅。
　　您的女儿：海
　　可是我的海，我的孩子……
　　做妈妈的怎会不认为你是风景呢？妈妈正渐渐地在了解你最真实的个性，你的爱好，你的一切……
　　其实，妈妈熟悉――你并不是人们所想的那个“神经质”小孩。你，是个勇敢多情的小孩。你喜欢仰望天空，看那些用手抓着云朵的风，看那天边浅浅的余晖，看那阳光下散步的尘埃，看那雨水倾情的“芭蕾”……是你说的，上帝的头皮痒了，头皮屑哗啦啦下来，于是人间有了雪。
　　妈妈熟悉――你喜欢朴树的音乐，因为他唱出了年华流水一样的忧伤。你说，寂寞的《旅途》凄美的《白桦林》感伤的《那些花儿》悲伤的《召唤》还有静静张扬的《生如夏花》，使沉默着的、苍白着的时间轻轻飞扬。你喜欢Blues的低调声线，你喜欢苏格兰风笛空灵的吟叹，你喜欢帕格尼尼，你还喜欢《梁祝》……
　　妈妈熟悉――你最向往绿色的爱尔兰和蓝色的希腊。你向往只带一些书和CD在爱尔兰的山坡上看羊群吃草，你向往站在爱琴海边的教堂里做属于自己和爱人的祷告。你向往安静，于是你从热闹中逃亡，是吗？
　　妈妈熟悉――你一直被物理奴役着，却又出奇地爱着化学。你讨厌加速度你讨厌欧姆定律讨厌电阻讨厌匀速直线运动，但你又爱着像小女巫一样手拿试管烧瓶做一辈子实验，看硫酸铜溶液怎样在蓝色液体中析出黑色忧伤碎片……
　　妈妈熟悉――你还真正喜欢着电影。你喜欢岩井俊二的《情书》里飘飞的樱花洁白而无人践踏的雪以及女人骑着单车穿过树林；你喜欢迪士尼甜蜜了百年的美妙动画电影，你说那不仅仅是童话；你喜欢希区柯克的睿智严谨斯皮尔伯格的洒脱大气……哦，还有那些述说时光老去的经典黑白的画面……
　　妈妈熟悉……熟悉你的多情，你的细腻，你的感伤，你的浪漫，你的激情，你的善良，你的单纯，还有你的寂寞……妈妈决不应该只是抚养你，给你学费生活费，督促你好好学习的妈妈。过去妈妈不好，自以为很了解你，熟悉你，而实际上太少去呵护你心灵里的哪怕一点点小小的光。但是现在妈妈明白了啊，过去的那种“熟悉”仅仅是表面。妈妈现在正学着把你读懂啊，从你的文字，你的绘画，你的言语，你的行为，还有你的小小眼神，你的淡淡笑容，你的轻轻呓语……妈妈读出你这片安静可爱的海就是妈妈最爱最爱的风景啊！
　　现在，妈妈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我的孩子！也请你相信妈妈，熟悉的地方是有风景的。快回到你熟悉的地方来，这里有你最爱的人和最爱你的人！
　　妈妈所熟悉的你就是风景啊！
　　现在，风是初秋的凉了。别忘了加衣服；别喝太凉的水；小心换隐形眼镜，别感染了；有事一定给妈妈打电话；随时注意安全。
　　我所熟悉的海海，不管怎么样，妈妈还是请你快回家啊！
　　
　　等待的妈妈
　　九月一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