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疾（外一篇）]眼疾

　　他感到眼睛出了毛病，视力下降，看什么都模糊不清了。其实，也不奇怪，过了天命之年，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退化。自己的那些同龄人，不也一个个早就眼花了吗？一花一大片呢。　　儿子让他去医院查查。
　　听了儿子的话，他去了医院。眼科医生给他作了检查，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是白内障，成熟期。
　　白内障！他下了一跳。
　　平时，就指望这双眼睛呢，用眼睛看电脑，用眼睛读书报，用眼睛打量世界。白内障，若是不及时治疗，发展下去就是失明！
　　做手术吧。医生平静地说。
　　放心，手术的技术很成熟。医生又说。
　　他同意了医生的意见，给眼睛做手术。
　　他把自己的打算对身边的人说了。人们都笑了。有人笑道，你是该做手术了，用手术刀一拉，顺便割个双眼皮。也有人笑着说，做什么手术？活一天算一天呗。
　　他知道人们是拿他打趣，便很自信地说，人生还有多少年？我要活出质量呢。
　　人们笑笑，什么都不再说。背地里，人们却在笑他，他想看清这个世界呢，什么都要入自己的法眼！
　　他不知道人们的议论，选了个日子，把手术做了。
　　手术做得很成功。当天下午，就可以摘掉纱布回家了；第二天，就满大街晃荡了。
　　他想好好休息几天。
　　是的，周围的一切太清晰了，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做手术真是太好了，太应该了，再也不用担心会失明了。
　　淡定。他对自己说。越是看清楚了世界，越是应该淡定。
　　他默默地背诵着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背了一遍又一遍。
　　他把眼光放开去，打量身边的一切，发现每个角落都肮脏无比。他又用眼睛环视人群，读出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有欣喜与快乐，有悲伤与痛苦，有隐晦与难言，有木然与冷酷……
　　怎么会是这样呢？
　　以往，他从未关注过他人的表情，只觉得到处都在莺歌燕舞，到处都在春风送暖。太平盛世，人们都在歌舞升平，歌唱幸福的每一天。
　　他感到了不可思议。
　　他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了，郁闷了。
　　爸，您怎么不开心呢？儿子问他。
　　他挥挥手，没有做任何解释。
　　儿子懂事地将一副墨镜递给他，请他戴上。
　　他戴上了墨镜，透过茶色的镜片观望世界。没想到，这让他喜出望外。因为，镜片里的世界又变得不清楚了，像从前一样，模糊不清了。
　　他心里分外欣喜，墨镜真是一个好东西！
　　他离不开墨镜了。每天，总要戴着墨镜到外面去，感受社会，感受人生。真的，墨镜让他感到很和谐，没有任何看着不顺眼的东西，心里很平静。
　　过了些日子，他到单位去了。
　　人们很惊讶。怎么，你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吗？为什么还要戴上墨镜呢？
　　他笑笑，笑而不答。
　　就这样，他成了一个戴墨镜的人。
　　需要看清楚什么的时候，他就把墨镜摘下来，偷偷地瞄上两眼。更多的时候，不需要看清周围的一切，他就戴上墨镜。眼不见心不烦，让自己保持应有的矜持。
　　他的这副状态，人们并没有察觉。人们都在背后议论他：可惜了，这么帅的一个人，一天到晚戴个墨镜，像盲人一样！
　　他却在心里发笑，因为他知道人们在想些什么。他明白，要想保持自己的状态，恐怕就不能摘下墨镜了。
　　时间一长，人们也就不在意他了，把他忽略掉了。是的，没必要在意他嘛，没必要重视他。一个戴墨镜的人，说到底，也就是个什么都看不清楚的人。
　　他似乎却在提醒人们他的存在。他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据我观察……”
　　每逢他这么说的时候，人们都憋不住暗笑。什么呀？你观察什么呀？一个瞎子，你究竟能观察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摘下来墨镜说，你们看看我的眼睛！
　　人们都围过来观瞧。
　　有个心直口快的人说，你的眼睛，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啊？目光发散，没有光亮！
　　是吗？他拿过镜子观瞧。
　　结果，他大吃一惊。他的眼睛有若深深的黑洞！
　　一瞬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遭遇毛孩儿
　　这不是毛孩儿吗？
　　门一打开，我就认出了毛孩儿。尽管他肥头大耳，但模样没有改变。可毛孩儿却认不出我了，一脸迷惘。我只好自报家门，说是来看他父亲的。
　　毛孩儿笑了，想起来我是谁了。他将我让进了屋里，请我坐下，为我泡了杯茶。毛孩儿告诉我，他父亲不在，上街去了。
　　我打量着四壁，又看了看毛孩儿。这孩子，三十多了吧？还没谈对象？还没结婚？小时候，他还尿过我怀里呢。
　　“年轻人，你现在哪里高就？”
　　“省会的文化公司。”毛孩儿递给我一张名片，又说：“我是专门开发文化产业的。”
　　呵呵。我笑了。我知道，遇见忽悠蛋了。但我还是装着喜欢的样子说：“真是个好孩子！”
　　毛孩儿似乎没听出来我在揶揄他，毕恭毕敬地说：“我爸多次说过您，您也是位文化干部。”
　　“哪里哪里，充其量也就是混个小稿费。”
　　“您是文化前辈，我得向您学习。”
　　我知道他在客气。现在的年轻人，厉害得很，弄不好，就会遇见一位大师。电视上，不是经常有娃娃脸在摇头晃脑地当评委吗？
　　毛孩儿侃侃而谈：“现在，没有文化的人太多了。是个人儿，都敢自称有文化。其实，他有文化吗？他知道什么是文化吗？”
　　望着他咄咄逼人的神态，我感到浑身发紧。
　　毛孩儿开始指点江山：“所谓文化产业，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能赚钱的文化产业，另一类是无利可图的公共文化服务。我们的文化公司，主要是从事文化产业创意的，比如，为作家出书，为画家开设画廊，为摄影家搞影展。而那些不挣钱的图书馆、阅览室，是无法赚钱的。换言之，赚钱的由我们去干，不赚钱的由政府去干。”
　　“这么说，你们的蛋糕做得很大喽？”
　　“当然。不过，涉及商业秘密，我不能告诉您，请原谅。”毛孩儿话锋一转：“问题是，现在不是做蛋糕，而是切蛋糕。别看有些人抢着切蛋糕，他懂得文化的价值吗？说到底，文化的价值要落实到一种综合的历史价值、民生价值上。否则，就会走向反面，因为它离开了文化的本义。文化是什么？文化是人类社会发展中物质成果和精神成果的总和，是一种时代生活的标志和象征。文化之思，可以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思想价值，而这正是文化价值的核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