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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梦】 圣人无梦

发布时间:2019-07-17 04:17:41 影响了:

  法国大哲勒内·笛卡尔实在太好玩、太富有幽默感了:他竟然真诚地相信,在高蹈的灵魂与卑俗、低下的肉体之间,存在着唯一一个接触点——它就悄无声息地匿藏于我们身上小小的松果腺当中。而松果腺呢,很可能就是普拉特所说的“灵魂殖民肉体”或“肉体殖民灵魂”的那个“接触区”,一个小小的、让人很难察觉的切点。它是肉体和灵魂的交叉地带,既是肉体设在灵魂,也是灵魂设在肉体的外交使馆,两个性质和功能完全相同的机构使出浑身解数,在彼此谈判、博弈、争吵,收集关于对方的各种情报,试图征服和驾御对方……除此之外,笛卡尔还极为自信地宣称:如果从他杜撰和虚构出来的“第一原理”启程、开拔,满可以推导出一整套完备的“先验医学”(Prior medical),一种自始至终都得到过演绎法殷勤支撑和捧场的古怪医学——演绎法是这种为人疗伤、治病的学问唯一的栋梁和心腹大臣,唯一的谋士和中场发动机。所谓演绎法,你我都知道,地球人全知道,就是必须要从“一”强行推出“一万”的意思,拥有思维上的全部霸道性。它是逻辑学大家族中的独裁者,高高在上、自鸣得意,却从未想到过寄存在不远处的热嘲冷讽——对此,精研西方现代思想史的美国佬罗兰·斯特龙伯格有过不含笑意的揶揄:“很显然,演绎法也会走火入魔。”
  但在某些极为特殊、极为少见的时刻,吓人一跳的“走火入魔”并不必然意味着坏事,反倒比自命的中正、大方,更能显明和摆明某些事情的真相。笛卡尔从他的第一原则——“我思”(cogito)——出发,通过演绎的方式,很快就证明:“完美”和“无限”仅仅属于至善、至美、至真的上帝;“人这畜生”跟这两种东西完全不搭界。“松果腺假说”和“先验医学”正好从逻辑上,呼应和声援了笛卡尔的结论:即使灵魂确实拥有“完美”和“无限”的特性,也必须首先要跟低俗的肉体发生关系;而一旦同肠肠肚肚、脚趾肛门有染,它也就不那么“完美”和“无限”了。圣奥古斯汀很极端,也很自信地说过:“婴儿的纯洁不过是肢体的稚弱,而不是本心的无辜。”孩子不是从天上下落凡间的生灵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笛卡尔有能力为奥古斯汀提供理论上的声援:即使稚弱如婴儿,也拥有一个连接灵魂和肉体的松果腺;婴儿也认领了肉体和灵魂彼此殖民的“接触区”与外交使馆。而面对至高至远、向上飘逸升腾的灵魂,我们身体中渺小的松果腺显然更愿意认同晋人殷浩的观点:“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现在,让我们仿照曾经十分显赫与红火的某种句式,麻起胆子,擅自“试问”一句:斯特龙伯格先生,难道笛卡尔和他动用的演绎法,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走火入魔”了吗?
  古罗马的神学大师德尔图良断言过:“我肯定地说,除非是在考验时期,没有哪位信徒头上戴过花环。”他的潜台词很可能是:一出生就携带着“原罪”的人,根本不配隆重地装点自己,不应该臭美,何况看似渺小的花环只属于上帝,最多只属于被上帝所认可的最纯洁的灵魂。作为基督徒想象中的目击证人之一,往返于西奈山和埃及的摩西早就证实过:“第一个女人夏娃不是在额头上戴花,而是更自然地把树叶系在腰间。”——那个充满激情和秘密的地方,那道生命之门,那个上帝制造出来的缺口,那个被松果腺直接管辖的夜郎国一样的小小地区,似乎更值得保护,也更为重要、更为隐秘和关键。因此,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松果腺,恰如笛卡尔暗示的,很可能才是全部问题的命脉之所在。我们早就被告知:在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腺体内部,含有十分丰富的抗性腺激素和降血糖因子,它在我们还是“祖国的小花朵”和“祖国的小蓓蕾”时,为保证我们心无旁骛地健康成长,为了让我们能够“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竟然奇迹般地具有抑制性成熟、推迟生殖器官发育和阻碍性征出现的显著功效;松果腺一旦遭到破坏,意味着潘多拉的盒子被很不幸地打开了,我们这些失去控制的小东西,灵魂将越来越少,生殖器官却见风即长、迎风怒号,小小年纪就会思春、发情和想入非非,最终破坏了更需要纯洁灵魂进行支撑的革命事业,直到把革命事业弄得千疮百孔——宛若盗墓贼的洛阳铲,把大人物们终身安眠的居所弄成了惨不忍睹的破渔网和蜘蛛网。事实上,基本能够做到秉公执法——而不是“钓鱼执法”——的松果腺,在绝大数时刻,很有点尼采的“超人”做派:它渴望着“启示录式暴力”的支持和伴随,让我们实现彻底的精神革新和脱胎换骨,敦促我们坚决反对布洛赫暗中信任的那个“绝对尘世”。松果腺倾向于推迟罪恶和欲望同我们相会的时间,它强调肉体和灵魂之间的平衡,支持两个外交使馆自始至终重合在一起,就像圣-琼-佩斯的轻言细语:“大地人间有个昼夜平分的时刻。”
  出人意料的是,笛卡尔炽热的、天才般的想象力,很不幸地呼应了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人类曾经过于牛皮烘烘的骄傲心理,遭到过三次程度越来越严重的打击,直到今天,还无法恢复它的元气和自信——哥白尼宣布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达尔文宣布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弗洛伊德则宣布人的一切行为,都由阴险低级的力比多所支配、管辖和统治,以至于动物行为学家德斯蒙德·莫里斯干脆把人称作“裸猿”。千百年来貌似高高在上的人类,就这样一步步,被降解为宇宙中一个偏僻微粒上跟其他陆生动物差不多的渺小物种,并且,以大尺度的宇宙眼光来观察,它们之间的差别,小到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境地。但哥白尼、达尔文和弗洛伊德,这几个巨型“坏人”或匪徒,当真是些追求震颤和休克效果的反人类分子吗?无论如何,经由他们坚持不懈的努力,经由他们若许年来产生的辐射效应,“松果腺假说”完全可以被当作一个隐喻来看待:高蹈的灵魂不仅和卑俗的肉体相互殖民,还和更加具体、整天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生殖器官紧密相连——夏娃给树叶派定的身份和命定的用途,早就昭示了这一点,尽管她因此收获了上帝的怒斥,还给她的子孙后代捎去了莫名其妙的灾难;灵魂不仅可以傲慢地居于上位,还能够毫不犹豫地将下三路征为宅屋。我们的灵魂,始终在一步步地向下、再向下,直到退居二线,直到最终从人间彻底蒸发——你又能在今天琳琅满目、商品过剩的超级市场,在人心浮躁的交易所,在若隐若现、欲盖弥彰的红灯区,购买到几毫克向上飘逸的灵魂呢。这情形,宛若巴赫金的睿智之言: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从肉体上部移到下部。肉体翻了个儿,打了个侧手翻”。自哥白尼、达尔文和弗洛伊德之后,我们不得不知趣地收拾起善于自我吹捧、热衷于自我加冕的不良爱好,必须老老实实地承认:跟爬行着和飞翔着的动物十分相似,纯粹而低俗的梦、吃和交配,才是我们最基本、最重要的生理现象,拥有不容分说的统治性、致命性和紧迫性,像极了古典小说中的“说时迟、那时快”,而且,灵魂就寓于其中。它们交织、纠结、缠绵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异常稳固的、相互声援的铁三角——它的三个内角之和,按照西方大哲斯宾诺莎的计算和估计,不多不少,正好等于一百八十度,约等于理性自身所支持的度数;并且,它一直都在不遗余力、不计代价和不要报酬地为人类提供优质服务,认领了毫不逊色于任何圣贤所认领的那种无我精神,或忘我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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