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笔下的岛国噩梦 噩梦尽头大师怎么过

　　《公羊的礼物》是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搁笔二十年后推出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描写了多米尼加这个加勒比岛国的一段前朝往事。　　从主题上看，小说展示了一幅独裁者特鲁希略治下多米尼加政治生活的画卷，再现了那个落幕不久的特鲁希略时代。从结构上讲，小说再现了这位结构现实主义大师的技巧和风采。小说沿着三条平行线徐徐延伸：一条线是一位历史亲历者的回忆，展现出一个人眼中的特鲁希略和他的时代。乌拉尼娅，参议员、部长、议长、“智囊”卡布拉尔的女儿，十四岁出走美国，四十九岁重访故国，三十五年的苦楚、抑郁和愤懑相纠结，带着永远不会弥合的心灵创伤，讲述了一段不被人知的秘密。此线索显示了独裁者在女人和性面前病态的一面，解析了性欲、人性与政治的复杂关系，并把已逝历史和当下社会相映照，延长了历史跨度，使小说的视域更加宽广。第二条线写的是一个小团体密谋刺杀“公羊”—独裁者的故事，类似一桩谋杀案，由此牵引出一场未遂的政变。节奏紧凑，气氛紧张，情节迥异于第一条线回忆录般舒缓、迂回的旋律。一群优秀的年轻军官们，被独裁者玩弄于股掌间，有着辉煌的过往与黯淡的荣耀，天真无邪被嘲弄，信念忠诚被蹂躏，于是由顺从走到反叛，发起一场暗杀元首的惊世行动。结果，独裁者毙命，谋杀成功了，而政变却因领导者的怯懦惨遭失败，政变者被追杀、通缉、秘密处决，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最惨者遭受当年周文王啖子之肉的凌辱而暴亡，最荣耀者因为幸存下来成为过渡时期的英雄。第三条线讲的是元首秘史，正面描写元首、高级幕僚、第一家庭的故事。元首是中心，一端是各具才干和风貌的重臣，元首的一大嗜好就是在他们之间制造不和，挑起纷争，使其惶惶不安、提心吊胆地度日，他们在为国事鞠劳的同时，念念不忘的是处心积虑地争宠、邀功、倾轧；另一端是愚蠢、无能、野蛮、贪婪的特鲁希略“魔鬼家族”：充当抹泪布的国母，玩弄风雅、把巨资转移国外的第一夫人，蠢笨、粗野、四处制造事端的两个儿子和弟弟们，招摇而自恋的女儿，软弱自欺、遇事犹疑致使政变功亏一篑的外甥女婿。面对美洲国家组织的制裁，美国海军陆战队登陆的危险，外国传教士的策动和挑战，共产主义古巴的颠覆企图，周边国家的敌视与排挤，独裁者身陷危机之中，国家面临转变之局，尤其是独裁者死后，不争气的家族成员与诡诈强悍的身边人之间的纷争亦愈演愈烈。这三条线把更多的画面、声音、形象、视角包容其中，使各种元素交叠、糅杂，尽力扩展小说的空间和容量，藉以表现斑斓多彩的政治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说，《公羊的节日》继承了略萨以往小说的传统，坚守文学应该反映“生活中的政治成分”，而作家二十年远离文学直接介入政治生活，如竞选秘鲁总统，无疑为这部小说增添了罕有的题材和厚度。这部反映加勒比岛国多米尼加政治生活的作品，延续并且深化了他对拉美政治的观察和思考，以其艺术的形式得心应手地再现了独裁暴政下的众生相和一隅政治生态。
　　鲜血铺就独裁路
　　“公羊”特鲁希略出身于社会下层，由一名国民警卫队的年轻中尉，考取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吉特尔曼任教官的海纳军官学校，凭借个人超常的意志和能力，崭露头角。他利用当时多米尼加特殊的国内外形势，倚重一些被其魅力俘获的军校同学和其他年轻才俊，迅速攫取国家大权，并成为统治多米尼加三十一年的独裁者。
　　参议员阿古斯丁·卡布拉尔这样追溯当年：“起初，元首接手的是一个由于内战而野蛮化的国家，没有法律，没有秩序，贫困至极，正在失去它的本色，四处被邻国饥饿和凶狠的人群占据着。他们越过界河，偷窃我们的财产、牲畜和房屋，抢走我们农民的工作，用他们那些魔鬼妖术败坏我们的天主教信仰，**我们的妇女，破坏我们来源于西班牙的文化、语言和风俗习惯，把他们那套非洲野蛮的东西强加在我们头上。元首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对这段历史，这位身历者、元首的“智囊”总结道：“关于元首，人们爱说什么就说好啦！历史将来至少会承认是元首把多米尼加变成了现代化的国家，是元首让海地人回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乱世当用重典嘛！”在他看来，那场对海地人的大屠杀堪称元首的丰功伟绩，第二次把多米尼加共和国从野蛮邻国的践踏下拯救了出来。“既然涉及到拯救民族，那杀死个五千、一万、两万海地人又算得了什么呢？[1]特鲁希略本人对此充满自豪地坦称：“为了这个国家，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这双手从来没有颤抖过。因为只有从国家的利益出发，认为绝对有必要时，我才下令杀人。”
　　这位凭靠铁血手段赶走外国人赢得国民敬畏的“元首、大元帅、大恩人、新国家之父”，又是怎样巩固其统治的呢？“理智的声音不能熄灭元首心中的怒火……每当必要时，他总能控制住火气：掩饰自己，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如果需要，哪怕是对待最肮脏的人渣，那些叛徒的遗孀、儿子或者兄弟。因此，他才能肩负着一个国家的重担，即将走完三十二年的历程。”可是，元首的忍耐和克制是有限度的，而且也是一时的：“如果对国家没有威胁，如果可以给老鼠、癞蛤蟆、野狗和毒蛇以应得的惩罚，把怒火宣泄出去该有多愉快啊！鲨鱼的大肚子可以证明：元首还没有放弃这份乐趣呢。那个不忠实的西班牙人何塞·阿尔莫伊纳的尸体不是还在墨西哥吗？另一个敢咬主人手的毒蛇，那个巴斯克人赫苏斯·德·卡林德斯的尸体不是也在那里吗？还有那个拉蒙·马莱罗·阿里迪斯，现在不是也倒下了吗？他以为自己是个名作家就可以给《纽约时报》提供反对多米尼加政府的消息，可恰恰是这个政府曾经为他支付吃喝玩乐的花销。还有那个米拉瓦尔三姐妹，她们玩什么共产党加女英雄的游戏，作证说‘元首一发怒，大山挡不住’。现在不是也完蛋了吗？甚至伯爵大街那两个疯子瓦莱里阿诺和巴拉基塔这对夫妻，也是同样的下场。”[2]
　　对于一切颠覆、威胁、嘲弄这个政权的任何人，不管是正常人或是丧失理智的疯子，元首都不会手软，而且“元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后悔过”。
　　独裁者的魅力和手腕
　　作为一代枭雄式的人物，一个统治了多米尼加三十一年的独裁者，特鲁希略自有超过常人的地方。“在政治上他觉得自己一向是个古典派：讲理性、平和，讲实用，头脑冷静，目光长远”[3]。他的所谓理性、冷静、平和，只是一种蛰伏期的表象，只是实现政治野心的前奏，严格受到长远目标和实用精神的操控。他意志坚强，无论吃苦还是做事，都有超人的韧性和耐力，因此能够从社会底层迅速蹿升到权力高位。他对军营式管理极其适应，自律甚严，如：讲卫生，直到洁癖的程度；讲规章，认为“我之所以有今天的一切就是因为有章法”；讲守时，“他很迷信：如果五点整不走出办公室，这一天就会有坏事发生”；极其勤勉，除了日常起居和使自己“放松一下”而外，他从来不知道休息；他把纪律和秩序看得高于一切……作为独裁者，特鲁希略把这些个人嗜好转化成集体规范，不容忍他人对此有任何偏离，因此在把一己意志强加于国家并将其打造成一座兵营的同时，便剥夺了所有人的公民身份和自由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