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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场暮雪白头 小说 [暮雪(小说)]

发布时间:2019-04-07 05:36:28 影响了:

  我最大的缺点是爱睡懒觉。冬天的早晨,阳光射在窗帘上,映出一幅墨竹图。我大可安枕细观,其乐融融。这时父亲便把房门踢得打雷般响。然而夏天就无此雅兴,睁眼就是光辉灿烂。春光迷人却又短促。那么秋天呢,秋天是忙碌的,是做买卖的黄金季节,尤其是秋冬节气相交的当口。父亲顿顿要呷上二两,喝了酒便骂我没出息,懒虫,废物。可是对不起,那您是什么?我是说您为什么选择这个晦气的行当?我敢断言,您的买卖永远不会让您实现发财的梦想,因为您不过是对面那家小医院的附庸,守在太平间门口的一家花圈店的主人,一家个体户。您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不过是给死人壮壮行色,如此而已。当今世界,只听说钢铁大王,石油大王之类,还没有花圈大王诞生。更可恼的是我必须继承您的事业,终生不贰地为死者服务,因而失去了其他就业的机会和同龄人的许多乐趣,您还有什么资格骂儿子没出息呢?
  我坚守着那扇铸满悲哀的小门。我家小店真可怜,一间门脸,甚至连柜台也不需要。面带哀恸的顾客进门瞧一眼环墙而立的花圈,随手一指,拍板成交。没有讨价还价,挑肥拣瘦,也不实行三包,物价局、税务局的大员也极少莅临。父亲的手艺在全城也属一流,为保证质量和信誉,他很少让我插手干活。
  深秋的一个晌午,我正蜷在藤椅上,架着二郎腿,专心致志地钻研一本武侠小说,忽听店门吱呀一响,顾客光临。我赶忙扔下书,起身接待。
  如果换个场合,我这时肯定会笑出声来。蹒跚而来的顾客活脱脱是蒲松龄笔下的两个老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对比鲜明。那高个的象根幡杆,脸色腊黄,一缕灰白的山羊胡子,两眼眯成一条细线,把眼珠结结实实地藏起来。胖的也很有特色,酒糟鼻,金鱼眼,秃头驼背,两条奇短的腿艰难地支撑着一个奇大的肚子,嘴里咝咝地直喘。他们穿制式病员服,道袍似的肥大,而两根手杖也象探雷器似的伫在脚边。我真替对门医院里的大夫们捏着把冷汗。
  “两位老伯,这边请坐。”我忙搬过两只板凳,殷勤相让。不管二位形象如何,总是我们买卖人的上帝呀。
  “不啦不啦。”瘦老头摇摇脑袋,走上几步,对着一个大号花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量。
  “您老瞧好这货色,工艺精细,色彩协调,古朴庄重,满城里的绝活儿,没二份儿。可不是那蒙人的玩艺儿。”我凑过去,贴着他耳根广告一番。
  瘦老头又把头摇,扭过脸,对着胖老头,“老哥,您看?”
  胖子还在喘个不停,他嗓子里似乎堵了口痰,却咳不出,憋得呼噜呼噜响。这时他沉重地摇摇头,嘴角往下一撇,看样子他好象比瘦子更挑剔。
  “小师傅,我们想定做两个花圈。”呼噜呼噜地说。
  “定做?”“对对,定做。”瘦子忽然兴高采烈地做了个肯定的手势,显然对胖子的提议极力赞同。接着他捋着山羊胡子沉吟片刻,说:“当然了,还要相烦贵店代为保管,我们可以预付保管费。”
  “保管?”我更觉纳闷儿,真是两个怪物。
  “我们是给别人预备的。也许一时还用不着,不过有备无患,反正早晚要用的。”胖子怪笑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还是头回遇到这等怪事,预定花圈而且有备无患,何异于咒人家早死。荒唐。我疑惑地看着两个老头。“我说要有仙客来、凤仙花、朱顶红、扶桑。”胖子喘着说。
  “还是君子兰、百合、六月雪好,干吗搞得花里胡哨的。”瘦子不以为然,显然两人的审美观不同。“尽量大一些,气派点,我们不怕多花点钱。”胖子也不和他争执,又提出具体要求。瘦子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怎么样,小师傅,说定了,过两天我们就来看货。”
  我答应了。不管他们是何居心,有何目的,这毕竟是桩好买卖,况且我想在经营方式上也跟上改革潮流,除了送货上门,其他都可一试。
  两个老头又说了些感谢话,才告辞而去。
  我趴在窗口,望着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他们步履艰难,几乎全靠手杖的帮助才勉强拖动脚步。我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在医院的墙角处,他们站下了,大概是在歇息。这时马路上一片喧嚣,银灰色的“皇冠”,鲜红的“铃木”,抱着孩子的妇女,拉蜂窝煤的架子车……万花筒般的世界在他们面前匆匆闪过,谁也顾不上看他们一眼。
  夕阳把昏蒙蒙的天空染得发紫,暮霭浓重,天快要黑了。
  父亲听了我对两个老头的描述和奇怪的定货并没感到惊讶,只是把头垂到胸口,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喝酒,一盅接一盅。
  父亲精心制作了两个特别花圈,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两个老头非常满意,痛痛快快地付了款,又付了一笔保管费。有些很体面的顾客要出高价购买,都被我回绝了。那简直就是一对艺术珍品,它们为小店增添了异彩。
  以后每隔三两天,两位老人就要来看一次。每次都在下午。瘦老头对着君子兰,胖老头盯住凤仙花,都不说话。发一会呆,便踏着暮色回去了。
  我已经揣摩出这两个花圈的主人。我刚刚读过一篇外国小说,讲的是有个单身老头,害怕死后孤独,便给自己预定了许多花圈,使花圈店的老板大受感动。中国老头毕竟没有那么奢侈,大概他们各自给自己预备下一个。看着他们那副虔诚的样子,我真以为他们要亲自肩扛花圈,奔赴另一个世界。每当他们默默地站在花圈前,我的心就立刻紧缩起来,我恐惧地感到了什么叫孤独、寂寞、凄凉与悲哀。
  一个昏黄的傍晚,风紧云低,看样子就要下雪了。我正要关店门,忽然瘦老头来了。“是他一个人。”我立刻预感到了什么,心里象有只秤砣死命向下一坠。
  他的气色坏极了。脸上颧骨突现,没一点血色,眼窝深深地眍了进去,露出一双昏惨惨木呆呆的灰眼珠。他艰难地挪到那个扎着凤仙花的花圈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接着慢慢转过身,用暗哑的嗓音对我说:“小师傅,我来……再看他一眼。”
  “那位老伯,他……”
  “去了”
  “几时?”
  “昨天晚上。”
  我怅然若失,呆呆地看着那色如凝血的凤仙花。“他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可惜,他没能带走。”老伯的胡须微微颤抖着,他的腿和手杖也在颤抖。
  “他没子女吗?”我忽然想到这一层。“四个。”他凄惨地笑了一声,叹道:“活着孤独,倒是死了风光荣耀,花圈、车队,象是躺着又游了一回街。可怜,可怜呀。”
  “家属为什么不来取?”我指指那花圈。
  “儿媳妇怕花钱。”
  “不是早已经付过了吗?”
  “她还没来要钱吗?嗯,会来的。”
  “唉……”我还能说什么?我有权拒绝那个混帐女人来继承这笔“遗产”吗?
  “小师傅,今天我才看透了,人死灯灭,还要什么风光排场,我空手去见阎王爷,随便他如何打发我吧。”
  我鼻子发酸,好象突然领悟了一点人生的真谛。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哀容,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安慰他。
  我把老伯搀出门外。天上已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这一刻人们把生活的节奏放慢了。有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奔跑而来,一边兴奋地大喊大叫。孩子的母亲急得跺脚,喊声都走了调:“宝贝,慢点,小心跌跤啊。”
  来到医院门口,老伯一把攥住我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谢谢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朋友。我的时间不多了,可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是太长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回去把那两个花圈卖掉吧,赶紧卖掉。”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去了。
  冰冷的雪花落到我脸上,我不由打了个冷战。好冷的天哪,一阵寒风把我的心冰得硬梆梆的。
  我蒙头大睡,但怎么也睡不踏实,纷乱的思绪哪里理得清。后来我终于下了决心,我要违背老伯的意愿,我要让他把两个花圈一起带走。
  窗外已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天空放亮,渐渐地强烈炫目的光线直扑到我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父亲竟破例没来踢我的屋门。
  我头昏脑胀地走出里屋,倏地发现那两个花圈竟然不见了。
  “那俩花圈呢?”我气急败坏地冲父亲吼道。
  “卖啦。”父亲得意地对我扬了扬手里的一沓钞票,“嘿嘿,卖了个大价钱。”
  作者简介 金弓,原名靳永强,男,32岁,山东省中医药研究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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