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景】 偷看一对西洋景

　　 有一天，柯依娜狡黠地对龙海生说，我们去新世纪那边看电影哦。龙海生也诡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那边有什么讲究的吗？柯依娜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说，那边有一个像迷宫一样的地下车库。龙海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看把你得意的。这句话还有个潜台词――真有你的。
　　 他们是一对喜欢看电影的男女，他们以前都是在解放或红太阳看，这是两个老牌的电影院，分别在老城区的东边和南边。老城区的电影院怎样是可想而知的，没有暗默的车库，没有隐蔽的去处，身边的人影撞来撞去，说不定就冒出张熟脸来，他们要想在电影放映前亲热一会儿，就只能在电影院楼下的麦当劳，或对面的“去茶去”，而这些地方，似乎身边都布满了警察，一点也不能尽兴。
　　 这样说起来就非常明白了，他们是涉险出来的，属于野合的一对。但他们又是有些情趣的野合，喜欢看电影。他们并不热衷那种“抄后路”“摸哨”似的做爱，其实也没有那个机会，因为他们都有着貌似和谐温馨的家庭，他们可以“捉漏”的时间非常有限，也只有中午一点点的空隙――说是在单位里午休，其实是溜出来看电影去了。
　　 他们的层次也是适合去看场电影的，一个是银行的职员，一个是证券公司的高管，他们也不是乱看电影的，陈凯歌的《梅兰芳》、冯小刚的《天下无贼》、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他们都能说出个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陈凯歌的那个，就是半部好戏；冯小刚的那个，也太有点想当然了；而张艺谋的，压根儿就没有想好故事，就是搬来了高仓健也救不了场。
　　 其实，他们看电影是有名堂的，不是真要看什么电影，而是喜欢电影院里的那个环境，那种隐隐约约的黑暗，如无人之境，大家都翘首仰视前方，他们就争分夺秒地做自己的事情：隔着衣服摩挲身体；把舌头伸进对方嘴里；如果她穿着裙子，他就有意无意地轻抚她的大腿，心里感慨，像绸缎一样的皮肤啊……
　　 龙海生喜欢柯依娜这样的女人，主动，热烈。还有就是丰腴，像糯米一样香腻。也许在别人看来她并不漂亮，但他有感觉，每次在一起，哪怕仅仅是抱一抱，那种肉感也都很激励他。喜欢有时候是没有道理的，不以好坏论，也不以美丑论，比如他老婆是纤弱的，他也许就倾心于魁梧强大的，谨此。
　　 他们这次要看的电影叫《黑皮书》，去的就是“新世纪”。《黑皮书》是一部类似于“卧底”执行任务的影片，有蹩脚的比喻称它为外国的《色，戒》，这使得柯依娜心里怦怦乱跳，因为她看过《色，戒》，确实也为里面的情节激动，记得还特地去看了“港版”的，她真佩服“王佳芝”啊，佩服她的大胆和付出，只是王佳芝的身体单薄了一些，少了一点点冲击的力度。她听同事说，《黑皮书》的女主角那才叫漂亮呢，身材又好，但电影的过程里明显有许多“留白”和“突兀”，这些留白和突兀就值得深究。她曾在网上搜索过《黑皮书》，好像是故意给人们制造期待，网上只有片花，没有全剧。这样，柯依娜就约了龙海生去“新世纪”，说先看看删节本，权当临时解渴吧。
　　 他们一般去看中午12：00的那一场，看完电影还能赶上下午的上班。这样，龙海生就得早一点出来，把柯依娜接上，而柯依娜则提前准备了“中饭”。他们比夫妻还亲密地坐在车里，龙海生一边开车，一边接受着柯依娜的喂食，他们吃三明治，吃辣鸡翅，喝可口可乐，有时候她先咬一口，再塞给他咬一口，说好吃哦好吃哦；有时候，她把自己擦过的纸巾也在他嘴上抹几下；他们就这样边吃边喝着到了新世纪的地下车库。
　　 新世纪的地下车库有好几个开口，最好的开口要数市府路那边的那个，那里离电影院远一些，但开口外宽敞，看见的人不多，车驶到附近，冷不丁地钻了进去，哗啦啦就下去了。
　　 这真是一个非常好非常隐秘的去处，真大啊，上面是时代广场、联华超市、海星湾酒家、吉利家具中心，下面就有相应的面积。萤火灯光，幽深的车道，像遁入了迷宫，事实上，他们刚进入到地下，眼前还没有完全适应，柯依娜就扑到了龙海生身上，像啄木鸟一样啄他了，好像她前面憋得很久很苦了，这会儿终于出现机会了。这样的情境也激励着龙海生，性欲从腰间蹿了上来，身上一下子就硬邦邦起来。但他暂时还不敢松懈，他得搜寻那些车道。他盯着车道上方的那些灯箱，那都是上面的单位自己做的，没一个统一的，他看见时代广场、联华超市，看见了海星湾酒家、吉利家具中心，都不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他们都一一拐了过去。他们终于看到新世纪电影院的灯箱了！他们慢慢地摸索着准备停车，他们的身边有一些凌乱的电影海报，他们也看到了通往电影院的电梯，显然，这里还没有装饰好，或者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装饰，像一个无人管辖的“自由区”。
　　 他们把车子停了下来，他们仍旧在黑暗的包围中，这样的地方也让柯依娜放肆起来，她马上把龙海生扳了过去，咬住了嘴。这样的地方也让龙海生胆大起来，他在咬住柯依娜的同时，手也像蛇一样游了过去，游进了柯依娜的衣服里。柯依娜杂乱无章地说，我找的地方怎么样？龙海生故意懵懂着说，什么地方怎么样？柯依娜说，你这个家伙，你要装是吧？你不想要了是吧？龙海生赶紧说，要要要，想想想，我也恨不得脱了你呢，但现在不是要看电影吗？是啊，电影是有时间的，他们只得勉强打住，悻悻地从车里钻出来，环顾一下四周，相互拉了拉衣服，柯依娜说，怎么没有人看车啊？龙海生说，说不定躲哪里尿尿去了。柯依娜说，那我们蹭一下便宜吧。说着，他们像兔子一样跳进了电影院的电梯里。
　　 看电影，他们喜欢讨论。他们不仅要完成形式，还要把它弄懂。外国片大部分是可以讨论的，这部《黑皮书》尤是。《黑皮书》的精彩使得他们没有心思在座位上“乱来”，况且，观众挺多的，前后左右都是耳朵和眼睛，尽管他们是坐在“情侣座”上，但仍然感觉像被人监视了一样。柯依娜说，好看的电影就是这一点不好，人多。他们在黑暗里白白眼，做了个鬼脸。
　　 他们的讨论从电影院里就开始了。他们讨论技术问题：胰岛素打多了，吃巧克力真的能稀解吗？那些倒在艾丽丝身上的“粪”是真的吗？也讨论情节：医生一开始有没有和艾丽丝发生关系？蒙茨后来为什么要被枪毙？他们也讨论男女：艾丽丝有点像军妓噢？艾丽丝和蒙茨是在真搞吗？要是真搞，他们家人看了会怎么想？听说他们两个是真的一对噢？但在电影里真搞也是挺难为情的噢？王佳芝都没有难为情，他们干吗要难为情啊？
　　 他们就这样����地讨论着，直到电影结束还意犹未尽。从电影院出来到长长的过道，他们似挽似抚跌跌撞撞，他们撞进了电梯，又撞到了地下车库，他们还在讨论，尤其是艾丽丝和蒙茨做爱的镜头，像点穴一样点中了他们，弄得他们身上热气腾腾的。等到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车子，钻到了里面，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他们没有像其他看友那样马上驶离车库，他们像两条发情的蛇缠绕在一起，车厢里立刻弥漫起只有接吻才有的特殊气味，还有柯依娜毫无道理的呻吟。突然，柯依娜抓住了龙海生的手，她搁在他肩上的脑袋也僵住了，她的眼睛小心地盯在黑暗里，她轻声对龙海生说，你身后有个人在偷看我们。龙海生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放开柯依娜，慢慢转过头，在旁边隔着一辆车的地方，他看见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眼睛像是要掉出来一样，他想，一定是看车的保管，来收管理费了。
　　 龙海生只得摇下车窗，探出头。那人就上前一步，还真是保管，手里拿着一沓票据和零钱。这样的场合，龙海生只能装作无所谓，他一边拿瓶子喝水，一边付钱，一边问，你这里有近一点的出口吗？那人说，有啊。并指了指前面，二十米右拐就是。龙海生噢了一声，轻轻地把车移出来，起先进来时没工夫细看，这会儿一定睛，这里还是个挺“健全”的停车场，角落里摆一张小桌，大概是保管“办公”用的，小桌旁有一个引导牌，指示着出去的方向，它这么一指，龙海生就发现前面确实有一点点光亮，他就顺着光亮哗啦啦地开上去，这就到了地面。龙海生和柯依娜都有了一种逃离尴尬后的愉快，他们会心一笑。
　　 柯依娜发来QQ，是三个翘着嘴巴“接吻”的表情。龙海生看见了，忙Q，接住了接住了。柯依娜又Q，我们今天去看电影哦？龙海生回Q，有什么电影啊？柯依娜Q，我们还在乎什么电影吗？龙海生看出这话后面的潜台词，Q，是啊，去啊，想啊。柯依娜提起了上次新世纪车库的事情，Q，你说，上次那个保管会怎样看我们呢？龙海生Q，他想，这两个没地方去的人啊，这两个死不要脸的家伙啊，嘎嘎。柯依娜发了一个“滴汗”的表情，Q，我看他看得都快流口水了。龙海生附和着Q，他那天晚上一定是失眠了。柯依娜Q，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啊？龙海生Q，是啊，他老婆肯定还在乡下，他可能很久没有跟女人亲热了。柯依娜Q，我们就做做好事吧，我们去亲热，我们让他看，可怜的人。
　　 他们就这样Q着，Q得自己都热血沸腾，就直奔“新世纪”去了。这天是星期五。新世纪星期二有半价，但半价人多，这不是他们所希望的。他们经过实践发现，星期五没有人看电影。星期五大家的心思都在回家和聚餐上，而星期五的车库车也特别少，这正中他们下怀。
　　 这一次进入新世纪车库，他们就有经验了，看得比较清楚了。他们慢慢地前行，边上是一些长久泊着的小车，有些盖了篷布，看不出车的样子；有些没盖的，只见白蒙蒙的一堆；这些车，不知是车行租停在这里的，还是附近居民抢占在这里的。也有一些商品模样的箱子，大模大样地垒着，不知是上面哪个商场的，俨然把这里当“仓库”了。现在，他们把这个停车的地方也看清楚了，是一个“T”字结构，上次他们是把车停在“竖”上，而上面“横”的两端，也许是个死角，也许还有延伸，他们想，那里面一定更幽暗，更隐蔽。
　　 像上次那样，他们一开始也没有看见那个保管，也许他就躲在某个暗处，窥视着进来的车子，巴望着车里有戏。他现在心里有期待了，那天，他们的亲热刺激了他，也许，他老早就发现这个秘密了，他尝到了窥视的甜头，觉得非常“解渴”。当然，这不是他的错。这样想着，他们就发现那张小桌的位置移了，移得往外靠了。他们还有个惊人的发现，那“两端”的角落里点上了灯。他们上次过来时还是黑乎乎的，看不清深里的内容。点上灯就不一样了，就会有更多的车子钻到里面去，就会有“好戏”。如果保管正坐在小桌旁，那车里的内容，他不用走近也可以一览无余了。这一切，都是保管在用心，他已经有意在营造环境了，他要“筑巢引凤”。他们很愿意这样想。
　　 龙海生停好车，正要出来，柯依娜突然碰了碰他的手，他看看她，她向前努努嘴，他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去，黑暗里有两个人影。人影看样子是小年轻，他们的体型个头都很“精致”，他们的动作形式也很“大胆”。他们想，要是换了我们，就不是这样的，我们也许是一动不动，也许会小心缓慢。但人影的动作是花哨和迅速的，先是抱着扭来扭去，接着又撞来撞去，男的撞女的，女的也撞男的，后来，就打架一样纠缠在一起了。他们都知道人影在做什么。因为是偷窥，他们身上也起了异样的反应，他们眼睛直直的，都不再说话。柯依娜的呼吸尤其重，而且长；而龙海生，喉咙里也不能自已地咕了一声，像一大堆的口水掉了下去。他们都想起了那个保管，他们理解他那天的眼神了。
　　 再后来，两个人影突然就出来了，很快从他们的车前走过。他们想，人影也是来看电影的？想在看电影之前再赶个“早场”？噢不，人影没有上电影院的电梯，人影就是来借地宣泄的，高兴的。这会儿刚才的气氛还在延续着，一路推推搡搡，咯咯笑着朝那个有着亮光的出口走去。龙海生和柯依娜不禁由衷地感慨了一下。
　　 他们今天看的是《不要回头》，这好像是一部合拍片。合拍片一般都不错，或投资巨大，或多国的实力加盟，过去有许多合拍片都这样，像《斯特凡大公》等。这部电影可能和演员有关，意大利的贝鲁奇加法国的苏菲・玛索。对于电影演员，龙海生没有什么太多的讲究，都可以看。前面说过，他在乎电影院的环境，目的是“偷猎”。而柯依娜则不同，她多了些对演员的追求，很多的电影她都是冲着演员去的，这部也不例外。她对苏菲・玛索没有太好的印象，演技好坏暂且不说，冲击力太小，像贝鲁奇，她就特有好感，一部《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看得她心潮澎湃，还把它从网上下载了过来。她迷恋贝鲁奇忧郁的神情，走路的样子，甚至迷恋她的乳房，那个用柠檬汁抚洗乳房的镜头真是太经典了，柯依娜也经常要翻出来复习一下。但这部《不要回头》却让她非常失望。她不明白编剧为什么要编这样的故事，毫无意义。苏菲也没有施展演技的余地，两个人来回地替换，扯得七零八落。最最糟糕的是贝鲁奇，老得有点惨不忍睹，眼睛边上都是皱纹，打击太大了。
　　 柯依娜勉勉强强地坐了一会儿，她碰了下龙海生，说，还不如坐在自己车里呢。是啊，这是一个信号弹，还不如抱抱自己的身体呢。他们就一前一后地弓起身，摸出了黑黑的位子。外面的休息厅里很热闹：有人在排队买票，有人在屏幕前仰看场次，有人散漫地坐着喝咖啡，有人津津有味地嚼爆米花，嚼得吱嘎响。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就装模作样地真把自己当夫妻了，他们挽起手，龙海生像是坦然地挺拔着，柯依娜则半倚半挂，做出“小鸟”的样子。他们走向电梯。在他们身边，也有一对这样的男女，他们穿着平实，一看就知道有点“知识”，像大学老师的那种，但他们不是夫妻。这一点，龙海生和柯依娜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的距离有问题，特别是他们走进电梯的一刹那――男的拉了女的一下，马上又放开了。夫妻一般都不是这样的，夫妻要么“拖拖拉拉”，要么“不理不睬”。那么，他们也是偷出来看电影的？也是出墙来“野合”的？龙海生和柯依娜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下。
　　 大学老师会喜欢哪一类电影呢？他们肯定也看不上《不要回头》，所以他们也要溜到车库里亲热去？抑或，他们想看的电影还没到场次？他们也要先回到车里去赶个“早场”？他们以前肯定也经常来这里的，知道这里的环境，知道怎样去安排自己。
　　 走出电梯，两个大学老师向自己的车走去，龙海生和柯依娜也是，大家似乎都不在意对方，噢不，龙海生柯依娜很在意对方――他们钻进了车的前座，透过车窗，他们发现大学老师走向了一辆两厢车，是银色的POLO。他们还惊奇地发现，对方钻进了车的后座！后座的信息量就很大：车子暂时不走、说话聊天、拥抱接吻、也许还有其他可能……而坐在前座的他们只能是两种可能：马上走或“隔靴搔痒”地亲热。
　　 他们也在好奇地窥视，但他们有点失望，对方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都是他们料想到的。灯光太亮了，灯光把车厢照得一目了然，同样，灯光也让对方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基本上很“老实”。这一点，躲在暗处的保管也许没有料到，他弄亮了电灯，目的是让更多的车子停到里面去，希望能看到车里的内容，但灯光也是个坏东西，灯光让车子“暴露”了，灯光也阻碍了情节的发展。
　　 就这样，大学老师只能做些常规动作，拥抱，接吻，做做停停，停停说说，说完了又做。龙海生柯依娜发现在后座的动作很充分，双手可以运用自如。相比之下，他们在前座就显得很局促，中间隔了个“离合档”，还有个“小箱子”，他们每一次的热闹只能用一只手，而另一只手，差不多等于是荒废了，他们的质量远远不及对方。龙海生问柯依娜，你说，他们除了亲热，还会说些什么呢？柯依娜说，在这里当然会说电影了。龙海生说，那他们是说故事呢？还是说导演呢演员呢？柯依娜说，一般都会说女演员。又说，他们会喜欢什么样的女演员呢？龙海生说，这我哪里知道，他们比我们有档次，应该是喜欢有特点的。柯依娜说，我觉得他们应该喜欢卡梅隆、朱莉、珍妮洛佩丝，他们喜欢嘴巴有特征的演员。龙海生说，那朱莉娅・罗伯茨的嘴巴也很有特色，妮可・基德曼的嘴巴也不错。柯依娜说，这两个形象有点弱，我想他们会喜欢有力度的形象。龙海生说，也是呵，他们是大学老师，不是一般的人，不像我们……他们正说得有味，车窗突然被人敲了几下――又是这个保管。龙海生回转身，摇下窗，说，怎么啦？保管说，你们看电影吗？龙海生说，我们看啦，不好看，我们在这里坐一坐，不行吗？保管说，这里场地紧张，不看就走吧。龙海生只得付了费，很不情愿地把车移出来。柯依娜说，他今天看我们没动作，就急着催我们走了。龙海生说，我们被大学老师冲淡了。柯依娜说，我们改天也搞些花样给他看看？龙海生说，就是，我们疯狂一下，把他搞疯失眠，把他的生活颠覆了。他们说着，压着声嘎嘎嘎嘎。
　　 新世纪边上开了许多小吃店，鱼丸汤、鼎京牛杂、手抓小龙虾，这些店像雨后树林里的野菇，眨眨眼就开了出来，弄得新世纪周围一片油烟和暧昧的气氛，人们一想到新世纪，就会跳出电影、车库、小吃、亲热等等词汇，就会联想到一条龙形式，引得年轻人在这里撞来撞去。
　　 柯依娜喜欢吃小龙虾，就是烧得火红火红的那种，戴上薄膜手套，手抓，辣，吃出的汗把内衣都湿透了。她对龙海生说，我们今天早点出来，先吃小龙虾，再看电影，再再……龙海生拼命说知道知道，还没等下班铃声打稳，就接力跑一样冲了出来。现在，他们坐在新世纪边上的手抓小龙虾店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们才不管什么“肌融症”啊什么症，要想得那么多，他们就不要享受了。
　　 有一个情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就是这店里的两个服务生，一男一女，农村出来的模样，他们穿着红裤、白衣、黄色镶绿边的围裙，男的还戴了顶白帽，女的却扎了条粉红的头巾。两个人做事很高兴，男的端菜，女的上菜，一般来说，俩人关系好，配合就麻利。关键是他们有一个动作很惹眼：男的端菜出来时都会用屁股撞女的一下；女的前来上菜时也会回敬男的一个屁股。还有，他们没事的时候双手背身面向门口站着，看似严肃正经，眼睛却时不时地闪来闪去。龙海生对柯依娜说，这会不会就是我们车库里看到的两个“人影”？你看那年纪，那身形。柯依娜也说，我觉得像，你看他们那精神头，不跑到车库去才怪呢。是啊，他们的精神头是热闹的、欢欣鼓舞的、有挑逗意味的、还有按捺不住的倾向的。这样说着，龙海生和柯依娜就多看了他们几眼。
　　 农村人对“感情”和“身体”是有自己的理解的，他们从不对自己有要求，因此，他们对感情和身体也没有标准。他们又受了时髦的影响，认为利用好这些就是聪明的表现，而适时的挥霍是“物有所值”。但是，他们的交换理念又是狭隘的，他们的“政策”只对老乡倾斜，而对于其他“另类”，他们是提防和拒绝的。如果是这样，龙海生柯依娜觉得，这两个乡下小年轻应该是早早就有所行动的，他们抵挡不住情窦的开放，他们又无所谓，他们玩了再说。这个小店的屋顶平台，是他们最初的选择，这里隐蔽，而且只有他们知道。每天夜里，他们在这里尽情地嬉戏，以他们的经验演绎他们的内容。有一天，一股水龙从天而降，像暗地里扫来一梭黑枪，搅乱了他们的好事。可怜的他们，一边慌乱地收拾，一边对着黑暗破口大骂。他们这才知道，在旁边那些高楼上，在那些窗户后面，有高倍望远镜，有架起来的水枪，在那里埋伏着，以幸灾乐祸的手段，冷不丁地捉弄他们一下……他们是受了打击之后才“挖掘”出新世纪车库的，从此转移到了地下，并把时间从夜里改成了白天。
　　 龙海生和柯依娜吃罢小龙虾，他们把车子慢慢地开下地下车库，他们今天的电影叫《盗梦空间》，是“纨绔子弟”莱昂纳多的新作，听说看不懂，他们本来就喜欢讨论，难懂就更有讨论空间了。车库里，今天的灯光突然变了，原来是那种节能灯，点起来白白的；现在换成了那种白炽灯，像萤火虫一样。萤火虫，就是光线不好，而角落里就完全朦胧了。这样的暗，别人也许没什么感觉，以为是灯泡坏了，但他们马上就猜到了，是那个保管“处心积虑”的结果。自从他在车库看到了“西洋景”，他尝到了甜头，他已经“处心”了好几次了，也“积虑”了很多想法。先是把桌子移出来，后来又把灯光调亮，现在又把灯暗回去，接下来不知还会“发明”出什么。远离家庭的人是很苦很苦的，在车库看看车也是非常无聊的。我们在电影里陶冶情操，在车库里寻欢作乐，他顺带着缓解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碰到这情况，那对大学老师一定会说，性，食色也。而龙海生柯依娜也会说，这很正常，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不知“手抓小龙虾”的那两个小年轻会怎么说……
　　 这样想着，他们突然发现前面有辆车在微微地抖动，就在那“T”字的横端，差一点还看不见它了，但能够看见一个车屁股，就是那辆两厢的POLO，他们马上想到了那对大学老师，是他们吗？同时，跳进他们意识的还有“车震”这个词。车震，多么暧昧，多么让人浮想联翩。
　　 其实，当车子从坡道上下来时，柯依娜就已经情不自禁了，她把手伸到龙海生身上，像捏柿子一样东捏西捏，这会儿再受到车震的启发，差点要爬到驾座上去，龙海生当然也是一把接住，马上就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们忙活了一阵子，又腾出嘴来议论前面的大学老师。大学老师是来看《盗梦空间》的，还是特地赶来车震的？龙海生说，应该两者都有吧。起因是看电影，看看时间还有，看看环境不错，情绪也起来，就顺便车震一下。柯依娜说，大学老师怎么也会野合呢？我以为他们都是写写信的。龙海生说，他们更容易野合。柯依娜说，这话怎么说呢？龙海生说，因为他们的婚姻被身份、品位、传统固化了。柯依娜说，怎么叫固化了呢？龙海生说，就是模式化了呀，不敢突破啊，不敢有新花样啊。比如他们原来的形式是老式的、单一的、呆板的，突然一位提出说要口交，要换体位，要革新动作，你说另一位会怎么想？会想，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呀？怎么突然变坏啦？是不是在外面有这样啊？柯依娜推了一把龙海生，又轻轻打了一下。龙海生把余下的半句话说完，说，所以，他们要跑到外面来，要找找新鲜感，要突破自己。柯依娜瞟了一下龙海生，说，你这是说你自己吧。
　　 这样说着他们就仔细看了看那辆车，隐约能看出车窗里面的影子。对了，那对大学老师是喜欢坐后座的，他们看见后座有两支东西高高地举着，是双手？还是双脚？据说，有人兴奋时是喜欢举着双手的，像旗帜一样飘扬着，招展着，以挥发自己的情绪。人到了忘我的境界，什么动作都做得出来，抑或还真是举着双腿？这要让那个保管看了，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疑惑死的，他无法想象这是一幅怎样的情形，无法理解城里人的嗜好。看吧看吧，看傻了吧，大学老师才不会因为看而有所收敛，他们无所谓看，在这个幽暗的车库里，又不仅仅是他们一对，又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保管不知好歹，不识时务，或过来敲窗收费，或站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看，要是这样，他们就不得不仓皇打住。其实，保管早已经“学乖了”，他已经是过来人了，有经验了，他才不会那么傻呢。他免费看稀罕，何乐而不为呢？当然为，当然为。但他会躲在黑暗里扼腕长叹，这些富裕又饱暖的城里人啊！他最大的想象、最多的经验也只是谷仓、磨房、玉米地、山上的大石板，他哪里想象得出车里的情形，哪里知道座位是可以移动的，两厢的靠背是可以翻倒的，哪里知道狭小的空间里那种局促的新鲜和刺激……龙海生和柯依娜也觉得，和这对大学老师比，虽然都是在车里，他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是热着脸走进电影院的，看电影是他们的任务，在车里热闹也是他们的功课，他们不能因为功课而疏忽了任务。但《盗梦空间》实在是太难懂了，不知是他们的魂还在大学老师那里，还是这部电影本来就拍得玄乎，他们又情不自禁地讨论起来――说这是虚拟的现实，纯粹的创作。说是啊，一个荒唐的想法，居然拍得像真的一样。又说，既然是梦，还可以再暧昧一点，不确定一点，视觉上再超现实一点，那样会更好看。说是啊，现在显得太理性了点，欣赏的圈子也会过于小众。柯依娜也说到了片尾的那个“陀螺”，问最后有没有倒下？龙海生说，别在意这些“噱头”了，钻什么牛角尖啊，不倒下又怎样？倒下了又能怎么样？但有一个共识他们还是达成的――就是，莱昂纳多这孩子，现在真的是成熟了，忧郁气质满满，都快赶上尼古拉斯・凯奇的“范儿”了。
　　 再一次进入新世纪地下车库，龙海生和柯依娜都吓了一跳，车库里都是人。车库是不应该有很多人的，这应该是一个幽静的地方，“私密”的地方，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他们才会到这里来。他们把这里当成了“会所”，朦胧和暧昧是它的定位，要是像酒家和排档那样人影幢幢，人声鼎沸，这里就没有人“看好”了。
　　 他们远远地停了车，小心地靠近人群，伸了头在外围观，居然还有警察和协警。那个看车人，那个保管，这会儿已经被协警拿住；那个警察，似乎在取证――有人举报这个保管，利用这里的地理环境，偷窥别人亲热。现场七嘴八舌，话音嗡嗡。有人说，有这样的事？这事好啊，我们也想看，在哪里啊？也有人说，我们也想让人看啊，最好是收费，我们也可以趁机创收。说话的都是些城里的年轻人，他们的俏皮也稍稍冲淡了现场的气氛。有人说，算了吧，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还抓这些，有什么意思啊？这应该是大学老师一类的人，轻松的态度里还能带出个基本形势。龙海生也凑热闹说，这也看不了什么，黑咕隆咚的，又不是看A片，有那么大的损失和危害吗？他这是实话，马上就有人附和，就是就是，说不定比剪影还要模糊。但也有人坚持原则，说，这不行的，肮脏，下流，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被败坏的。还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没见过男女亲热吗？没见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真是不知羞耻。这大概是那些举报者，很可能就是“手抓小龙虾”店里的小年轻。后来，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都不是本地口音，也不是纯正的普通话，说城里人看不起我们都是因为你，你把我们的霉都倒光了。说还等什么啊？明摆着的事，关他几天再说，让他吃点苦，他就长记性了。“讨伐”铿锵有力，且越来越强势，而“同情”和“理解”总是无力的，还带了点插科打诨的成分，这就让警察有点为难。
　　 后来，那些“小龙虾”还宜将剩勇追穷寇，还自以为是地搜保管的桌子，居然从抽屉里逮出一样东西――一只单筒望远镜！样子像《甲午风云》里邓世昌用的那种，就是稍小一点，不知是小孩的玩具，还是从地摊上淘来的，这就让大家肃穆起来。“小龙虾”拿起望远镜放眼睛前照了照，哇，还是夜视的，红外线的！警察也拿过来一照，还在黑黑的车库里环视一周，似乎也看出点什么。警察笑了笑，拍了拍保管的肩，好像在说，这就不好意思啦，只好跟我们走一趟啦……就这样，保管被一班人“簇拥”了出来。
　　 龙海生和柯依娜没有跟出来看热闹，他们还要去看电影，但显然，他们已经没有看电影的心绪了。在整个电影的过程中，他们都没有讨论电影，讨论的都是保管的“后果”和“下场”。柯依娜说，不知那个保管会怎么样？他真的会被关起来吗？他会被判刑吗？龙海生说，不会，等会儿他就被放回来了。柯依娜说，真的吗？他真的不会有事吗？龙海生说，当然是真的，你以为警察都没有事啊？再说了，这又算什么事嘛，想一想都很好理解的。柯依娜说，那警察为什么还抓他呢？龙海生说，这很简单，民不举，官不究，这么多人举了他，警察总是要做做样子的吧，但这件事终究是没有什么好究的。柯依娜说，那些外地人也真是的，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干吗这样不依不饶啊？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吗？龙海生说，这你就不懂了，都是这样的。你想想看，我们平时到酒店里吃饭你没看见吗，那些农村来的服务生，我们对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而对他们凶的，看不起他们的，把他们差得团团转的，嫌他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有什么事情没完没了不轻饶的，都是和他们一样从农村里出来的，就是他们的同类……柯依娜想了想说，还真是这样啊。
　　 这天的电影他们没有看完，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看了一半，柯依娜就说走走走，龙海生也吧嗒吧嗒地跟了出来。要是平时，这样的情况最好，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溜到车库，可以不讨论电影就“直奔主题”，但今天，柯依娜提不起一点精神。他们坐回到车里，柯依娜没有动一动的意思，她还在惦记着那个保管，呆呆地坐着，眼睛像掉进了黑暗里。龙海生也像是被传染了，难受像跟屁虫一样粘上了他，他似乎也沉重起来，他咬出几个字，这狗生的小龙虾！狗拿耗子！柯依娜回了一下头，说，你刚才骂人了？龙海生说，骂了，骂他已经是便宜了，他端了我们的“窝”，这么好的窝，我们到哪里再找这样的窝啊？他以为柯依娜会兴奋回来，会附和他，继而也参与一起骂。他的手悄悄地伸过去，像蛇信一样舔了下她的乳房，他以为他们可以“开始”了，柯依娜像警戒一样立刻把他的手挡开了。她斜了一眼他，但没有看他，她的“斜”其实是句“潜台词”，她抿了几下嘴，想把这句潜台词说出来，但最终，她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选自《江南》2011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