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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相有声:从“穷不怕”到郭德纲]郭德纲单口相声(全集)

发布时间:2018-12-24 09:35:55 影响了:

  老话讲:生书熟戏,听不够的曲艺。意思是说,听评书要听新书,有扣子(悬念)揪着你往下走;戏曲得听熟悉的戏,能跟着哼哼,咂摸唱腔里的滋味;曲艺就牛了,不论生熟,老能找到乐子。
  这里说的曲艺,现如今活的还不错的,也就剩相声了。
  会不会疃()春,是判断这个人和相声界亲疏远近的标准之一。
  凡叫相声演员,必会疃春。
  疃春就是说春典,春典也叫唇点,江湖人的行话。原先是江湖人为了生存需要自己设计的,南方为春,北方为典。估计是两边的老大哪次碰了面,话说不到一块儿,一琢磨,自己人都听不懂?那不成啊,合了吧。摘你几句,摘我几句,这句使我的,那句使你的,就有春典了。
  如今使春典,除了好玩,也为着有外人的时候交流方便。好些师傅并不和徒弟使春典,但也教几句,意思是许你不使,但不许你不会。不过,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会几句春典,同行之间说起话来透着亲。
  比如演节目叫“使活”,钱叫“杵头”,不好叫“念嘬”,好叫“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叫做“溜月汪摘()中申新张爱军()”。
  乍一看挺复杂,其实也就是二百多个词,组合在一起使,生活中一般的事情就都能说明白了。
  社会进步了,有些春典就是后来好事之徒自己纂(编)的了。比如电视机叫“望箱子”,二奶叫“月果实”。懂的人听了觉得好笑,空码(不懂的人)听着就是一头雾水了。
  原先有句话叫“宁舍一锭金,不舍一句春”,为的是怕这些话让外人知道了,影响自己的生活,听着有些夸张。解放了,就不大讲究这些规矩了,如今好些相声爱好者倒比真正的相声圈里的人使得还勤。
  其实别的行当(如戏曲)也有行话,可如今,除了本行业的专业术语外,如行头、髯口等,基本上都是用很大众、很平常的词了,而且一般爱好者也基本上明白。相声界这么做,说到底,就是用这些春典将自己和旁的人区别开。你说的我听得懂,我说的你听不明白,透着一点小聪明,透着一点优越感,也透着一点不自信。
  不自信源于穷。
  说相声的早年其实是很苦的,每天“画锅”(围场子),刮风减半下雨全完,基本上靠的就是自己和自己的搭档,搭档还经常靠不住,到最后只能靠自己和自己的嘴了。所以从有相声那天起,相互之间关系再好,也就是揭不开锅的时候周济一下,彼此基本上不过活(业务交流)。师徒之间关系再好,也保不齐出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所以大多数的相声演员都在乎钱,都在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和别的行当不同,说相声叫吃开口饭的,大多数人除了能说,没什么别的本事,没人听比说不好还惨,所以,自己有了个场子,那是绝对不允许不相关的人掺合的。除了人一多了分到手的钱就少之外,更怕自己的活被别人“荣”(偷)了去。
  相声界的老规矩多,有的规矩挺正确的。
  比如,说相声的不能留“栅栏”(胡须),因为留了胡子,会遮挡演员的面部表情,相声嘛,除了卖声,也得卖相。还比如,不收女徒弟。俩男的相互挤兑瞅着热闹,男女嘻嘻哈哈相互挤兑,那就是调情了。让观众看你们调情,不公平。
  丁广泉先生是收女徒弟的,还专收外国女徒弟,但是那些老外们,最多是学说相声的,可不是说相声的。
  有的事,就是外行人糟改相声了。比如90年代的相声TV,纯属折腾,极大地破坏了观众和听众对相声作品中那些经典人物和经典场面的想象空间。现在又有动漫相声,不过是把当年相声TV中的真人改成现在的假人了,也不算高明,最好是也停了。
  有些事,看相声演员们自己怎么想了。比如相声中的“打哏”和“伦理哏”,观众当时也能一乐,不过乐得不是那么高明。还有,就是相声的功能主要还是讽刺,别歌颂。相声夸人不真诚。
  相声其实没理论,全是实践中的体验,一谈理论就打架。
  相声界是一个最江湖的地方,早年就江湖,如今更明显。分拨,彼此不交流,互相看不起。在背后没有捧着(夸)说的,全是砸(揭短)。
  老段子是祖宗传下来的,没版权一说,新作品只能是自己人写自己人使。比如某位相声老大,自己养着作者,这个作者只能给自己写,不单不能给别人写,就算写了,别的老大或者老大的徒弟见到了也不会使,好也不使,要使也得是自己养的人写的,哪怕不适合自己,宁肯最后把这段作品废了,也不能给外人。
  相声难进步,这也是原因。
  和别的艺术形式一样,作品本身的质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演出的好坏。除了像赵本山这种一报名字观众就开始乐的人外,还得听你说的是什么。相声圈排外,写本子的大多是会写字的行里人,有文化、有思想的人也掺合不进去,也不大明白相声的规律,但是一旦掺合进去了,那可就真的不得了。
  早年有一个人叫梁左,靠着他写的作品,把姜昆引导到一个新高度。
  早年的姜昆是个人物,左爷的作品姜昆一使,搁今天也是好活。最让我觉得佩服的,不是《虎口脱险》,而是《特大新闻》,1988年最后一天播出的,讲的是天安门改自由市场了。唐杰忠先生捧的哏。
  唐:……天安门广场,那是咱们国家的窗口,搁一农贸市场算怎么回事?
  姜:窗口?对,这就是窗口呀!你们国家怎么回事儿,人家外国人不知道呀,透过这窗口一看:哟,农贸市场!没错儿,商品经济!再看看,嘿,东西还都挺便宜,成啦,知道啦,初级阶段!
  ……
  唐:人民大会堂门口堵一个农贸市场,乱乱哄哄,怎么开会?
  姜:这……是呀,开会,得联系实际不是?这儿守着农贸市场,多实际啊!说着说着没词儿了,外头一喊:“三斤四两,五块六毛七--”赶紧谈!
  唐:谈什么?
  姜:谈物价问题呀!三斤四两就卖五块六毛七,照这么涨还行吗?
  唐:嘿!
  姜:外边又喊:“老张同志,今儿早起都交过一回了,怎么还收啊!”赶紧谈!
  唐:谈什么?
  姜:谈税收问题呀!早上收了中午还收,这不是重复收税吗?
  唐:哦!
  姜:“二婶儿,‘等会儿,我这鞋后跟儿让人踩掉啦!”赶紧谈!
  唐:谈什么?
  姜:谈产品质量!早上买的鞋中午就掉跟儿,什么质量!
  ……
  左爷过早仙逝,如今再看不到这种档次的作品了。
  郭德纲后来使《今晚十点钟》的时候,也有过天安门和长安街改成游乐场玩激流勇进的内容,但是没有左爷写的意味深长。
  不过,郭德纲也真的算是个人物,认识他是2004年底,“天桥乐”剧场观众还没那么多。
  老郭做的好事不少,办纪念朱绍文专场就是早期的一件事。
  相声,早年间就是撂地的玩意,祖师爷都不确定。
  有说是早年天桥八大怪之一的穷不怕朱绍文,也有更早的,说是东方朔。后者比较扯,前者还是比较靠谱的。
  相传朱先生在天桥说单口相声兼唱太平歌词。他的竹板上镌刻着“满腹文章穷不怕,五车书史落地贫”的字句。由此得名“穷不怕”。他还有一副板子,上面刻着四句诗:“日吃千家饭,夜宿古庙堂,不做犯法事,哪怕见君王。”
  字里行间透着江湖人的牛。
  郭德纲是散养的,是野生的,所以也牛。他公开宣称,能有今天,首先不感谢领导,因为他说相声从没进过国家的单位,其次不感谢同行,没那些同行他早火了。
  从这点看来,老郭更像大兵黄,也是天桥“八大怪”之一,不过不是第一代的“八大怪”。
  相传此人是山东人,学过武术,八卦掌,二十岁后参军,参加过甲午战争,跟过辫帅张勋,后流落天桥。据说此人长得人高马大,大脸大鼻大嘴大嗓门,一脸络腮胡。在天桥靠骂大街招徕看客,推销他自制的药糖。照说不算是说相声的,但我觉得他说的就是单口相声。
  他骂军阀政客、贪官污吏、贪财好色之徒,老百姓听着解气,天天把他围着,好像因为这个,药糖生意也还不错。被抓起来过,不过放出来了还接着骂。
  大兵黄,我是既未听过他声音,也未见过他照片,但是不影响我对其如滔滔江水般的景仰。
  如今有个叫万峰的也骂人,可骂的大多是给电台打来热线的听众,这就不是什么讲究人做的事了。
  老郭骂人有针对性,早期骂的多是看起来比他主流的人,这就透着硬气。《论相声五十年之现状》基本上就是从头到尾跳着脚骂,着实得罪不少人。
  骂人是为了活着,大兵黄如此,郭德纲也如此。无欲则刚,这里的欲是指被所谓主流媒体认可,比如央视春晚,无所求,或者求也求不到(比如我觉得他当初说《北京你好》其实也是惦记着上电视台,为着个相声大赛),也就敞开来挤兑了。好在如今是市场经济,老百姓捧场,就有了所谓的衣食父母,就不用再低三下四地求着谁了。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想说谁说谁去吧。
  郭德纲最火的时候,真让我赶上了一回。
  本来留好桌了,碰上电视台录像的,架了好几个机器,座位被占了,老郭在台上挺得意地看着我们,见真没座了,就叫我们上台上听去。我还想掏钱买票,老郭的媳妇王惠直接拦着说:座都没了,还买什么票。于是我们就在台口侧面坐着听,演员就在边上说。我赶紧嘱咐曹云金:一会儿使《口吐莲花》的时候别真喷水,是个意思就得了,我们一帮人可都在边上呢。
  这次演出的录像播出后,好些熟人挤兑我,说打有相声以来,像我这样听相声的是头一份,得多大势力。
  场子火成这样,说相声的就剩乐了。
  有自信的人就敢于自嘲,郭德纲就是这样的。
  从《我要幸福》开始的“我”字系列作品,确实为构建和谐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我都惨成这样了,您还嚷嚷缺钱、缺车、缺房、缺德?好意思吗?于是,对于现实的种种不如意,在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的笑声中消散。
  境界不能说高,效果还是蛮好的。
  郭德纲后来的火其实是源自开始的穷。
  郭德纲曾回忆:当初,为了相声,孤身进京,受尽苦难,尝遍白眼……一天深夜,身无分文,从蒲黄榆走回黄村,行至西红门泪流满面……在外为免父母担心,报喜不报忧,中秋夜遥望天津泣不成声……
  穷,对于说相声的太是好事了。穷,才能琢磨着怎么能让大家爱听,爱听才能上座,才能挣着钱;穷,才不把自己当艺术家,才能真正的接地气;穷,才知道布什请客吃的也是麻小,才能以吃四两素炒饼的方式贴贴秋膘。
  这才有了点穷不怕的意思。
  后来老郭富了,买了车、买了房、买了名表和金镏子,好事,熬出来了嘛。熬出来的老郭不说“我”了,开始创作“你”字系列了,开始拿“艳照门”事件找包袱了,开始不那么厚道了,许多所谓新作品也是老作品做基础拆着使了,场子越弄越多,徒弟们行不行的也开始攒底了。
  老郭不是传说,老郭也是说相声的。
  有相声演员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人的相和声,最后都比他们的相声本身来着热闹。
  “裂穴”(指搭档散伙)的事情是家常便饭,打师傅的师傅那辈起就“裂穴”;分钱从来都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所以另起炉灶也不新鲜;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以都拉山头,搞出什么公约那样的东西,都签了字,可谁都不信;拜师其实也就是为了有个门户,不至于都艺术家了还是海青,师傅不正经过活(教课),徒弟也没心思学。有老前辈自己说:我爱相声,可我讨厌相声圈的人。究其原因,就是聪明人太多,谁一张嘴,说个什么事,边上的人就犯嘀咕,是不是又憋着犯坏呢。
  所以,别惦记着相声第二次繁荣这样的事,有第一次的繁荣吗?也别担心相声的衰亡,凡能接地气的东西总是有市场的。别想着捧出相声界永恒的领袖,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是传说,东北有二人转,上海有周立波,您尽可以说周立波是假招子,是上海人和北京人较劲,但是大家都要生存,还要发展,因此,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尽了心尽了本份了。
  
  秦 峥:北京电视台
  责任编辑:冯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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