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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张借条,后期加内容,发现么 [1978年发现的借条]

发布时间:2019-06-12 03:53:27 影响了:

  1978年仲夏的某个下午,我正在窗前复习一本高三的《代数》下册的内容:若某事件概率为p,现重复试验n次,该事件发生k次的概率为P=C(k,n)×p^k×(1-p)^(n-k).C。这样绕梁三圈还不止的艰深公式,令我这样一个“**”伊始混过三年初中,即到宣江站当工人已近七年的后生子,不免头大如斗。看着看着便走神。
  窗外是无限风景,隔壁阿平种的几蔓丝瓜,从一棵柚子树的不同侧面攀援而上,再蜿蜒蛇形而下,在我们这排光棍宿舍后屋檐下的电线上热烈地汇合,几百朵雌雄邀约的黄花绽放如五线谱上的旋律,于是蜜蜂来了,蝴蝶来了,蜻蜓也来了。这样缤纷的场面,只有《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天鹅湖片段可以媲美,“若某事件概率为p”远远不能牢牢吸引一个旷废学业多年后生的目光,尽管他早已厌倦按部就班的生活,对高考恢复之后的另一种可能,无限向往。
  我忽然发现,在缤纷之中,有一只小小的寂寞的蜗牛,不知如何克服了险阻,攀上了丝瓜蔓,行走之慢,几乎看不出它的蠕动。
  南南,在屋里吗?阿平就是这时候敲响了我的门。阿平是整个车站唯一会先敲门的男人,即使门虚掩着。一个人的优雅,有时只需要一个细节。
  我叫了一声进来,阿平就拖着一条残腿进来了,不肯坐我的床,我只有将对面一张置放行李的空床抹一把,让他坐下。
  你给我出出主意。他说,展开手里的一个练习本,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张陈旧的纸条。上面的字迹虽然漫漶,但是还可以分辨:
  收据
  本大队于一九四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借到陈东先生家中正式和三八式步枪各一支,子弹600发,稻谷一千二百斤,茶油二十斤,黄牛一头。打下江山之后一并偿还。
  经收人 县大队长 李森林
  我一愣,遂问,你家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看见他委屈的目光,我立即就后悔了,改口道,真不晓得,你家里曾经有这样吓人的老底!
  阿平是站东扳道员,前年秋天,司机张大车只身进入专用线卸空的油槽车里掏煤油,误人的是汽油车,张大车带入的明火顿时引燃,惊呼之中,阿平冒险进去将他背出来。转瞬间,张大车烧成了一个残人,阿平落下一身烧疤和一条残腿。车站工会的救助十分有限,一年的补助,我看刚够他在乡间找土郎中的草药费。一条残腿从大腿根部开始发炎灌脓,创口总不愈合,几米之外就闻得到混合着膏药味的腥膻。即使夏天,他也不敢穿短裤。他的老家是郊区福田的菜农,今年端午节我去过,一幢老屋东倒西歪,用几根杉木,吊上石块,四壁撑着。更兼一家的病痛:父亲早年在车站货场做临时工,1960年因肝腹水而回家,母亲尿毒症,妹妹自小脑膜炎烧坏了脑子,走路都打趔趄,十六岁了却从未进过学堂。
  我隐隐感觉,他这时候出示一张三十年前的借条,实在是下了决心的。遂问,这个李森林,如果还在,起码是个地市级高干吧?
  是啊。阿平说,他腿痒痒,一坐下就两只脚互相蹭个不停。我查了宣江地方志,他1964年做到行署副专员,1964年冬天就病故了。
  好可惜啊!我失声叫道,那怎么办啊?死无对证!
  阿平道,陈东是我公公,我父亲叫陈贯南,父亲生于1933年,也就是说,李大队长在我家借宿打借条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一式一样,记得蛮清楚。
  我说,那又怎么样?现如今,李大队长不在了,你公公也不在了。尤其是,李大队长不在了。
  阿平道,我父亲还记得,李大队长生得又矮又黑又瘦,却一身好力气,一口气能吃三大碗米饭。屋角边一盘石磨,一百五十斤,他一收腰就举起来了。
  我说,为什么当年不去找李大队长?莫非当年你家不缺钱?
  阿平道,我家土改差点划了地主,家里没有劳动力,一二十亩地一直租给别人种的。李大队长当时做了县长,发话说,福田陈家支援革命有功,不要往死里抠,才改了一个小土地出租。就这,已经给李大队长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哪里敢做出头鸟。
  我说,借条却是保留下来了。
  阿平道,我公公讲,留下是个纪念。“**”当初,也差点被我娘烧了。
  我晓得,阿平是个很谨小慎微的人,如果不是困难到了极处,是不会展示这张借条的。他能够先来征求我的意见,足见他对我的信任。一股无名的豪情,顿时在我心头涌动。
  在宣讲站,我和阿平最是投缘,想必是互补所致。我外向,他内敛;我好动,他喜静;我长文科,是车站大批判专栏的主笔兼各式批判会的主角,风头之健,有点现时单位新闻发言人的意思;他长理科,尤其做数学题,居然是他工余的消遣之一。但是阿平害羞,比女孩子还容易脸红,即使跟熟人多讲话,也不能自持。自从我复习备考以来,每次的数学练习题,都是他拿去批改。我从心底感激他。
  “**”荒废了我的数理化,让我在得知高考恢复之后,只能考取文科,我的语文有六七年的童子功,小学四五年级就有三篇作文上过《前线铁道》报,连带政治、历史和地理三科并蒂绽放,于是,复习时间的大部分都在初中到高中的十几册数学上盘桓。
  阿平欣赏我的挥笔成章以及舌灿莲花,无论是批林批孔,崇法批儒、批《水浒》……那种响遏行云的句子滔滔汩汩而来。每次开会,他总是早早来到货场二楼的车站会议室,在第二排居中坐下,他眼里流露出的真心仰慕,在那个物质和精神一样干瘪如同罗丹《老妓女》胸前乳房的时代,让一个比他小两岁的青年工人的虚荣心得到无限的餍足。我代表某某车间发言之后,走下主席台,他必定递上一只军用水壶,里面盛着满满一壶白糖水。
  我曾经鼓励阿平一道参加高考,起码在“**”荒废了一代人数理化的时辰,他会有一个超乎常人的发挥。可是他婉拒了,理由很简单,面对一个败落的家庭,只有他每月三十八元钱(另加每个夜班三毛钱,一个月十个夜班,计三块钱)的工薪收入,一旦他上了大学,谁来维持一个摇摇欲坠的里外?这不,现在就遇到困难了。
  我说,我要拿着借条去找站长。
  他眼里一半是感激,一半是犹疑。问,合适吗?我要不要去?
  我极其爽快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偷不抢不伪造,凭证在此!你可以暂时不去。
  他眼里就全剩下感激,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起来腼腆地直搓手,好像面对的不是他的老朋友而是一个气势太过雄壮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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