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二十三)]童年印象最深的人

童年印象（二十三）

我们小时候，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肉，一眼望到底的咸菜汤里只漂了几粒油星，一碗腌黄瓜里头能滴上两滴麻油就算不错了。借用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的话来说，那就是“嘴巴里能淡出个鸟来”。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我们小孩子也会千方百计地去搞一些鱼虾野味什么的，来打打牙祭解解馋。

夏天的傍晚，太阳西斜，暑气渐渐消退，我提着个大箩筐来到水桥边。水中太阳的影子拉长了身子，从对岸一直延伸到脚边，形成一道长长的光柱，光柱子在轻波里不停地晃动着，幻化成无数块闪闪的金子。正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啊。我把箩筐口侧过来，放到一块石板边的水面上，然后，“嗨！”的一声，用力把箩筐给摁了下去。石板下面的水，哗哗地流进了筐里，我慢慢把箩筐提到水桥上，仔细一瞧，哈，虾还真不少啊！它们本来在石板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现在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吸力，稀里糊涂地吸进了我的箩筐里。它们拖着长须不停地撅着尾巴，向后急退着，想逃出这“铜墙铁壁”。我伸手挑大的捉了起来，放进塑料袋里，把小的和漏剩下的半箩筐水，倒回了河里，然后再下第二箩，不一会儿，就捉到了一小碗虾。回家喽！吃油爆虾喽！我提着箩筐和虾，飞快地跑回家去。

那会儿，地里的青蛙特别的多，国家还没有把它们列为受保护的动物。一到夜晚，它们就呱呱呱地吵个没完。青蛙肉的味道真是无比鲜美，尤其是那两条肥嫩的大腿，但是这些机灵的家伙很难捕到。你提着一把鱼叉，蹑手蹑脚地走近它，可还没等你靠近，它就纵身跳进了水里，要不飞快地蹦进草丛中，留下你在一边干瞪眼。有一回，我追着一只青蛙来到一片油菜地旁，青蛙扑通一声跳进了菜地中的水沟里，没了踪影。我有点不死心，就放下手中的鱼叉，猫着腰，钻进了茂密的菜地里。我趴下身子，伸手在水沟里摸了起来。沟里的水很浅，有点儿凉，我一边摸一边往前爬着，前面有一片枯黄的菜叶，我连想都没想，就一把抓了下去。嘿，这家伙果然躲在叶子下面，被我一把抓个正着。我刚想把这失而复得的战利品放进塑料袋里，可仔细一瞧，不对啊，我刚才追的是只青绿色的，现在抓在手里的却是只青褐色的。噢，我明白了，青蛙们都躲到水沟的菜叶底下凉快来了，既然有一只，那就应该有第二只，第三只。我这么想着，一下就来劲啦，顺着水沟摸了起来。这结果嘛，还用问吗？当我一身泥巴地从水沟那头爬出来时，

袋子里已装着十来只大青蛙了。晚饭够吃喽！明天再来。

现在卖得老贵的螃蟹，那会儿谁稀罕?吃它嫌麻烦，尽是骨头，实在没菜了，农民们才从沟里掏上几只，煮一煮下饭。而我却对这种横行霸道的小爬虫情有独钟，经常在盛夏的骄阳下，到水沟里掏螃蟹。我穿着短裤和背心，赤脚爬到了水沟里，沟底有一层厚厚的淤泥，沟壁上长满了杂草。杂草里有很多昆虫，青蛙，甚至常常会遇到蛇，有时还是剧毒的蝮蛇，但这也吓不退我。我弯下腰在水里摸起蟹洞来，螃蟹爱吃腐烂的食物，但它对居所的位置却比较挑剔，喜欢在水面以下一尺左右深的干净的泥上挖洞。螃蟹的洞扁扁的，刚好够它爬进爬出的，从洞的大小上就可看出螃蟹的个头来，。如果洞又圆又小，那基本上是黄鳝的洞。水面上的洞我们不敢去招惹，生怕会窜出一条毒蛇来。找到了洞不等于就找到了螃蟹，还要判断一下里边是否有螃蟹，这洞里如果很干净，洞壁很光滑，那八成有螃蟹。如果洞里积了一层淤泥，那就八成没螃蟹了。有时候，水沟的水位下降，可以在洞口看到一片细密的蟹脚印，或者是一堆刚挖出的烂稀泥，那洞里就绝对有螃蟹了，因为螃蟹没有白天出洞找食的习惯。

找到了有螃蟹的洞，我就伸出右手在洞里掏了起来。有的螃蟹很懒，洞挖得很浅，或者还来不及挖深，洞壁的泥也很软，那么，这种螃蟹最好掏了，几秒钟就可以把它搞定，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的螃蟹洞挖得比较深，而且洞越往里，泥越硬，掏时要使好大劲儿，整只手臂都伸进洞里，甚至连腮帮子都碰到沟壁的泥上了才能刚碰到螃蟹，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掏不出来。螃蟹有个习惯，它会在洞的末端挖上一个更小的洞，它把两只螯和八条腿紧紧地收起来，刚好藏身其中。所以，你碰到的不是整只螃蟹，仅仅是四条蜷起来的有点扎手的蟹脚。对于这种螃蟹，怎么能轻易地把它掏出来呢？我只好掐住它的两三条腿，想把它揪出来。可螃蟹的脾气很倔，它决不肯轻易就范。最后，把四条蟹腿都拉断了，蟹还是赖在洞里不出来。我一发狠，使劲一挖，把那四条腿儿的螃蟹连带着泥巴一起挖了出来，可是一看，蟹壳儿都挖烂了，蟹黄流了一手，气得我直骂娘。

螃蟹贼得很，有时候，你龇牙咧嘴地把右手都伸了进去，累得胳膊直抽筋，可刚把右手抽出来，左手伸进去一摸，啥都没了。螃蟹在第一次遇到袭击的时候，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洞里逃出来。如果你把它堵在洞口，它又飞快地缩回去，那

就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了。

有的螃蟹很狡猾，它挖了一段洞后，忽然来个九十度急转弯，气得你干着急。为了消气，我找来一块硬泥巴，用力往洞里一塞，并得意地说了句：“哼，我看你再拐弯儿！”这螃蟹最后有没有逃出囚笼、重见天日，只有它自己知道啰。

有的螃蟹很勤劳，它会把洞挖得很深很深，你折跟硬草茎，把整条胳膊都伸了进去试探，可还是觉得深不可测，远未到底，未免犯起愁来。有经验的捉蟹高手不会发愁，他会自己动手做了一种工具——“蟹雷子”（发音），削一根又细又长又柔韧的竹条，一端包上一块薄铁皮，再弯出一个小钩子，一件捕蟹利器就做好了。捉蟹高手把蟹雷子伸进蟹洞里，轻轻地挠了起来，挠到螃蟹身上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顺着蟹雷子一直传到他手上，他敏锐的皮肤感知到了这细微的声音，就伸出左手，手心向上，紧紧地贴在洞口底部，右手抽出蟹雷子，等着螃蟹自投罗网。螃蟹正被挠得难受着呢，见入侵者忽然离去，就迅速地从洞里爬了出来，爬到了捉蟹高手的手心里。说时迟，那时快，捉蟹高手左手猛地往上一贴，把蟹抓在手里。从发现蟹洞到捉住螃蟹，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真是干净利落。如果没抓住螃蟹，让它缩了回去，那就再怎么挠也不肯出来了。

我没有蟹雷子，也没有捉蟹高手的技术，我会根据洞的大小，来判断螃蟹的大小，然后决定是否回家去取一把铁铲来。这回，我遇上一个又大又深的蟹洞，我兴冲冲地回家取来铁铲，动手挖了起来。洞实在太深了，挖了好久也没见底，可我不肯善罢甘休，举起铁铲奋力挖了起来，把个蟹洞挖得几乎像水井一样粗，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沟里的水溅了我一脸，和不停流淌的汗水混在一起，淌进嘴里咸津津的，我光溜溜的身上沾满了污泥，脏得跟条老鲶鱼似的。最后，终于把一只大螃蟹给挖了出来。正在得意洋洋的时候，“轰”一声，整条田埂塌了下来，水田里的水“哗哗”地流了出来。我连忙把泥铲回去，补好田埂，否则，又要被田主人臭骂一顿了。我把好不容易捉到的螃蟹都放进了我的长裤裤腿儿里，用茅草扎紧了，不让它们逃出来。

还有一种捉螃蟹的方法，说起来挺下作，挺对不起螃蟹的。好几天没灌水田了，天又老不下雨，水沟里的水慢慢地干了，水下的蟹洞都露了出来。我找来一只玻璃瓶，瓶里放上小半瓶尿素，倒满水，搅几下，就提着瓶子向水沟出发了。找到蟹洞后，就在里头灌上几勺尿素水。尿素的味道你们都闻过吗？挺呛人的，

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人受不了，螃蟹更受不了，不一会儿，这家伙就爬了出来，乖乖束手就擒。这办法省是省力，却少了一种乐趣。

晚饭时，我又吃上了美味的水煮螃蟹。那野生螃蟹的肉没现在的螃蟹多，可味道实在鲜美，是现在几百元一斤的大闸蟹也无法比的。那滋味，或许只能从记忆中去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