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界标|在书的世.界中成长

　　 作为一个常见的创作主题，成长故事一直充斥于当下的文学作品中，但以什么视角切入人生世相，讲述那些令人魂牵梦萦的岁月流年，却在一定程度上考验着作家的匠心才思。平庸之辈者，或铺陈排比生活琐事，或唏嘘感慨事易时移，怀旧温情泛滥之处，常常让读者费尽思量：莫非成长的烦恼大同小异，其实并不与个人的生命记忆如影随形？事实上，在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总有那么一些象征性的界标存在，但不论是某人或某物，都有可能令我们在回望旧日时光时心有所属、情有独钟。而这些串联和牵引我们记忆的界标，其实就是伫立于我们生命历程中的种种具象。它常常在我们的言说之外，是生活分泌出来的隐秘信息。它不以先验的理念和准则规划我们的存在，而是通过不同的生活场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控制和改变着我们的内心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个人实际上都活在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具象中。譬如在简默的这部作品中，“床”作为一种生活具象，不仅“是盛装我身体的容器”，更是“我睡梦的回收站，挤满了我的呓语、尖叫与笑靥，见证了我从出生到成长的蛛丝马迹。”在作者笔下，“床”已然超越了家具的单纯物性，从而演化成为一种存在的界标。正是它的“提示与引领”，叙述者“我”才能在时光流转和岁月更迭中，从未让自我的生命记忆有丝毫减损。倘若以时间为标尺，那么简默笔下的三张床分别隐喻了“我”在童年、少年和成年三个阶段的生命体验。作为一种日常的生活家具，床与“我”的成长息息相关，“我”所有的浪漫梦想和青春躁动，皆在“床”的拥抱下漫漶无边。试看“我”的第一张床，老旧笨重、结实耐用，它如同生活的见证，见证着我们一家四口的艰难岁月。而“我”的青春期记忆也肇始于此，这张床实际上成为了“我”成长的“入口”。多年以后，当“我”追忆自己的青葱岁月时，这张“缀满了蛛网，落满了尘埃”的床，无疑成为了一个难以抹去的界标，它那怨妇似的狰狞惨白，可不就是“我”童年蒙昧无知的内心写照？相较于这张床隐喻意味的含混暧昧，“我”的第二张床则在这方面显得凌厉清晰，那些疾风暴雨般的青春躁动，恰恰就是在这张床的见证下频频上演。而欲望的狂暴也并不总是毁灭性的，“我”和女友之间的冒险冲动，最终使“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至于第三张床，则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着一个最为重要的角色。它除了是“我”的婚床之外，还更类似于某种成人仪式的表演场所。那个“滚床”的孩子，和婚床一道组成了一幅颇具民俗色彩的生活具象。而这种约定俗成的生活具象，本身便以无言的方式，在暗示婚姻盟约的圣洁与崇高时，重新规划和厘定了“我”的生命轨迹，“我”也因此从一个懵懂少年走向了成熟。在感慨婚床的隐喻意味时，作者形容“一张张婚床，就是一片片平坦宽阔的原野，被大火吞噬洗劫后，敞开灼烫的胸怀，等待一茬茬相亲相爱的男女激情播种与幸福收获。”“我”的收获，是一个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男孩，而他的成长，也势必会和一张张承载他生命记忆的床如影随形。从这个角度说，相较于生活中的其它具象，那些普通的床反倒更有可能成为我们成长的界标。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作者对三张床所具有的象征意义都进行了充分描写，但在抒情与叙事这两种表现形式上，他却颇为明智地选择了后者。譬如在揭示与床有关的生命体验时，作者并不以抒情渲染，反倒是更侧重以叙事的形式将其呈现。譬如“我”的青春期躁动和成人礼等细节，均被安插进了一些意趣十足的叙事场景。这么做在增加作品阅读趣味的同时，也规避了成长故事中最为习见的抒情模式。某些热衷此道的作家，常常迷失于对岁月流年的忆念和感怀，但那些大同小异的情绪，却往往会导致抒情模式的僵化，久而久之，自会令读者心生倦怠。相较之下，简默以最为日常的床为叙述视角，不仅充分展现了一个作家的匠心才气，而且也让我们在他“整整跋涉了三张床的漫长时光”中，真正领悟了那些生活具象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上所特有的界标意义。
　　
　　叶立文，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