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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永远无法还清的债(外五首) 永远无法还清欠下的债

发布时间:2019-07-14 04:01:13 影响了:

  整个下午 父亲不住地  抽着闷烟 始终没说  一句话 一片叶子  砸中他 他回头嗯了  一声 又把头扭过去  埋入呛人的烟雾中  那只老羊 已经停止
  呻吟 它隆起的腹部
  仿佛还在动弹 一把
  撂在地上的刀 和父亲
  之间的距离 大于
  父亲和羊的距离 这只
  临盆的病羊 再也没有
  力气产崽了 幼小的
  生命 永远被关在
  黑暗的子宫里 父亲
  拿刀的手有些颤抖
  这只羊 曾经用血脉
  把偌大的空圏装满
  搀起骨折的炊烟
  让旧盐罐 少饿肚子
  柴禾 重新烧红
  皮包骨头的岁月
  它甘甜的乳汁 让
  刚出生的堂弟 多延续
  一口气 让祖母又一次
  直起腰 看了看窗外
  衰败的春天 父亲觉得
  他欠这只羊的债太多
  即使用整个夏天的青草
  也无法偿还 那就给它
  留个全尸吧 几个鲜活的
  生命 气息越来越微弱
  这是老羊最后的血脉了
  父亲猛吸两口烟 吐出
  一片残破的暮色 他感到
  这笔债他永远无法还清了
  黄昏时母亲手中的铡刀
  现在 我仍然固执地
  认为 那个黄昏是被
  一片叶子染黄的 一片
  黄叶被摘掉 秋风把它
  推入命定的悬崖
  天顿时浑沌下来 黄
  沿着叶脉走向不断漫延
  天黄要有雨 母亲说
  她用左手 死死摁住
  一捆青草 右手使劲
  按下铡刀 青绿的汁液
  流出来 青草味儿
  像她后背上的两层补丁
  牢牢黏在身上 牛犊子
  低下头 在母亲的头上
  嗅了嗅 它嗅到了土
  和烟火的味道 和我
  闻到的一模一样 一只
  小羊 抢草时撞到母亲
  怀里 母亲继续铡草
  她无暇顾及 猛然间
  多出的这个孩子
  母亲脸上的汗珠
  提前把一场雨 洒在
  小羊身上 小羊撒着
  欢儿跑开了 母亲的
  视线 落在那枚黄叶上
  我看到此时她的眼里
  突然间多了几分沧桑
  思乡时我是一只羊
  从村南走到村北 每个
  角落旮旯都有柴草 一垛
  和北风扭打在一起 一垛
  送走西山头瞌睡的弯月
  玉米秸护佑着一群鸡
  一只鸟被它挥动大手
  赶跑 那垛麦秸 才是
  鸟雀的一粒麦粒引发的
  强烈议论 和这粒粮食
  需要多少汗水滋润有关
  村里的小道 麻绳
  一样弯 鸭肠一样短
  低头走几步就要碰壁
  一拐弯就辨不清东西
  南北 这样的小道
  走一步就要趟土
  碎石硬得像日子一样
  硌疼脚板 这样的
  小道上 往往有牛粪
  一坨 羊粪蛋儿一串
  鸡屎一撮 以及
  驴粪团儿三两个
  思乡时 我会沿着回忆
  走遍每条小道 把一垛垛
  胖墩墩的柴草清点一下
  平均分配给鸟雀和鸡鹅
  只辨别那些遗失的粪蛋儿
  粪团儿 哪一串儿适合
  给冬小麦追肥 哪一团
  能让冬瓜不结诓花
  此时的我 多像一只
  怀旧的羊 眷恋写在
  眼里 思念影子一样
  长长地拖在身后边
  大旱 又让我想起当年
  麦子已经归仓 干渴的
  叹息 却久久在心中回荡
  一滴雨死于云的腹中
  一朵云 和山脚下的羊群
  私奔 天 空得可以装下
  十万双仰望的眼睛,而
  十万双眼睛里的空间
  却只能装下一担子绝望
  土地龟裂 吐出垂死的
  种子 太阳火红的信子
  舔着它们风干的胚芽
  一瓢水浇下去 倏忽
  就蒸发了 一桶水
  拗不转一个想回头的
  信念 那些肩膀被担子
  磨破的农人 眼睛里
  闪动的泪水 比水桶里的
  泥水更浑 被百年不遇的
  大旱压弯的腰 需要多么
  透彻的一场雨才能扶正
  许多人的腰 再也没能
  直起来 一块膏药
  牢牢黏住了他们的
  后半生 有人把希望
  交给一根草绳 让苦难
  作结 就此打住 有人
  把自己交给一口井
  只留下未成年的孩子
  背起悲伤 在火烤的
  大地上 和时间赛跑
  多少生命 因为缺水
  不再开口喊疼 多少
  生命 为一滴潮湿的
  希冀抵死挣扎 大旱的
  魔咒笼罩着村庄 村民
  满腔悲戚 拜倒在一尊
  慈祥的佛前 我长跪
  不起的诗句 意象
  萎靡 词语拒绝发芽
  意境一再把我推向
  七月流火的刀刃上
  暮色苍苍
  先是一棵瘦骨嶙峋的
  老枣树 深陷乌鸦的
  一片黑羽中 接着
  一枚风干的蝉蜕关闭
  心门 关掉身体里的
  喧嚣 最后是一块蹲在
  墙头的石头 剥开一片
  苔痕坚硬幽暗的外壳
  暮色终于苍苍地漫过
  村庄的沉寂 那些
  荒废的院落中枯萎的
  茅草 开始在一把
  弯镰的锋刃上舞蹈
  而一束秋风 被一把
  钝锯反复地锯着 直到
  锯碎一地虫声忧伤的粉末
  一个倒背双手的沧桑
  身影 牵着一串被时光
  压扁的咳嗽 显得那么
  孤凄 单薄 后面
  那条狗深深浅浅的
  脚印里 贮满了
  跌跌撞撞的悲凉
  这户的大门紧锁着
  满院秋叶的呻吟
  那家瘫倒的门板
  砸碎了心酸的往事
  当一茬一茬的庄稼人
  背弃村庄 背弃黄土
  和浑浊的汗滴 村庄
  就空得徒有一张皮囊
  反复把它的伤感和苍苍
  暮色 植入最后一位
  留守老人 被秋风
  越吹越烈的顽疾里
  一声叹息
  一把锨 蜷缩在墙角
  打盹儿 整个上午
  它都没有抬头 对面
  墙角那张断腿儿的木耧
  也在打盹儿 它一边唏嘘
  一边数蛛网的年轮 破窗子
  外面的春光灿烂得忧郁
  桃花把寂寞涂抹成粉红色
  杏花噙住一粒孤独的泪
  别滴下来 摔碎了 没人
  打扫一地的落寞 布谷鸟
  叫到第三声 回音撞在
  南墙上 那头春光里
  失足的牛 无论如何
  也不能整理好零散的
  尸骨 走回家来 而
  农人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也无论如何不会再打扰
  一根草的荣枯 春光
  显然不能唤醒这把锨
  骨头里的胚芽 此刻
  它内心空无 你听
  那张木耧的一声叹息
  在它心里激起的回声
  久久无法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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