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窑洞 窑洞

　　找一处断崖,用扁担戳一个洞,人住进去,牛住进去,粮食住进去,日子住进去,就成了窑洞。在窑洞里生,在窑洞里长,在窑洞里上学。我们怎么能不喜欢窑洞? 　　――题记
　　我的家乡,有数不清的断崖沟壑。有断崖就会有窑洞。它不同于南方水滴穿石而成的阴湿,也不是地壳变动巨石架空而成的惊悚。它像不知什么时代业已消失的村落的骷髅大张的悲哀,也许是看守瓜棚果园的人遗留下来的孤单,也许是为躲避匪患的地道坍塌之后的恐惧。但是,它在我们看来却成了阿里巴巴式的财富。
　　日常居处有断崖殿后也会幸福一生。数九寒天,断崖高大的身躯抵挡了北方砭骨的寒风,却将一院艳阳挽留下来,日上三竿,提一壶茶,把疲倦的身子抛进圈椅里面,眯缝起眼睛,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粱秋雁》,即使不吃饭,也会感到香甜。黑色的棉衣棉裤在太阳的照射下如海绵一般把吸收的热气,再回放给你,太阳的香气醉得你恹恹欲睡。太阳西斜,收拾回窑洞里(其实不收拾也无妨,淳朴的民风,夜不闭户者多了,大家都是一个祖先,谁也不忍心亏了谁的),闪烁的灶火,喷气的钢精壶,三五好友围坐炕端,摸几圈牌,自弹自唱几段喜爱的秦腔,跟媳妇家打趣,跟碎仔逗乐,乐在其中。
　　夏日熔金,天地似炉。树叶打蔫,黄犬吐舌。这时候,你会庆幸上天赏赐给你这么大的一个窑洞。外面煎熬如煮,里面却凉意袭人,夜间入眠非盖着厚厚的棉被不能安睡,有了窑洞就有了充足的睡眠。其实有了窑洞也有了冰镇的饮食,小儿时节,我们曾经将掰来的甜玉米杆藏在窑洞中,将白生生馒头、脆生生的黄瓜放在窑洞里,将圆滚滚的梨子、西瓜藏在窑洞里。这样食物既不会因为炎热而变馊,也不会因炎热而吃得大汗淋漓,败了吃相。窑洞就是最大的冷藏柜。
　　年轻人好动,闷得慌了,约上几个伙伴,爬上屋后的断崖,断崖上面有浓密的草,杂生的树,有树必有鸟,朝暾夕晖,鸟雀和鸣,使你杂念顿消。我们当然不会去打搅它们的联欢。正午时分,爬上断崖,花红叶绿,脆果悬枝,枝头风儿萧萧,树枝忘情地扑摆。择一巨柯,举目四望,风光无限。北边渭河如带,白光闪烁;火车似蝗,蠕蠕西行。回视身下院中,黄犊撒欢,老鸡啄食,村民隔墙言笑,炊烟袅袅;更远处传来零河涛声隐隐。
　　秋天的断崖更是令人垂涎。柿如灯盏,枣如坠珠,他人可望而不可即。而院中之人张一领芦席,果子成熟,自然落入主人囊中。
　　其实,背运之时,窑洞也常常成了我们浪漫的避难所。
　　你想隆冬烈风,冰凌高挂,迫于生计远行的人常常有不赶趟的背运,这时举目望去,“别墅”有的是,“旅馆”有的是,而且还是带空调的,免费的――断崖跟里的窑洞在等着你。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却暖意融融。你只需抱几捆干透的谷茸,或是金黄细软的麦秸往地上一铺,割断潮湿,再用高高的苞谷杆往洞口一堵,就万事大吉了。当然,如果在洞里点一把小火,一则消去湿气,二则随便烤几个红苕或馒头,那更是无上的惬意。然后倒头就睡,想想当年王宝钏、薛平贵,一个是平西王爷,一个是宰相的千金,不也和咱一样的吗?――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真是带有不可救药的浪漫。
　　三夏时节,大雨突然光临,它是急性子,乍然而来,倏忽而去。刚才还扯天刮地的肆虐;眨眼却会彩虹飞挂。贪活的农夫,绝不会仓皇而逃。他们只会随意找个断崖破窑躲一会,雨头一过,继续劳作。躲在窑洞,雨淋不到,风刮不着。他们静静地瞅着外面的雨景:浓密的庄稼在风的吹拂下如波涛一般偃仰来去,雨幕似瀑布挂在洞外,哗哗有声。不多会,地面便出现另一番景观:积水如蚯蚓、似草蛇向低处淌去。沙沙声,刷刷声,萧萧声声声不绝。青蛙伴着土腥味快乐地蹦跳;被灌了窝的黄鼠则嘴衔幼崽仓皇逃窜。把他家的,这窑洞竟然成了咱的戏台子了!
　　而今,随着经济的发展,许多地方窑洞成了虽实心实意却被遗弃的怨妇,成了远去的村庄。但是也仍然有200万人穴居依旧。
　　世易时移,世事沧桑。窑洞虽遭冷落,但绝不颓废。你瞧,几个脑子活泛的,利用窑洞阴湿恒温栽培起了蘑菇,使得窑洞成了聚宝盆。而现代城市的膨胀,又给断崖带来了生机。这里的土质细密,不含沙石,在窑里受热均匀,是上等的建筑材料。不仅满足了本地建设之需,去年汶川地震重建,我们烧制的砖,坐火车去了天府之国。那些砖窑老板们高兴异常:不要看身上穿得烂,咱窑里揣着二百万。而且黄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取它三百年,也取不完的。更可喜的是取走了黄土,变成了平坦坦的农田。当年学大寨,修梯田,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高招呢?
　　
　　盛广新,语文教师,现居陕西西安。本文编校:左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