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美发型【“臭美”略析】

　　编者按：应青年读者的要求，我们开辟了《美学通信》的栏目。本期发表王朝闻同志的文章，着重就有关审美的批评提出他的见解。今后还打算结合读者提出的审美问题陆续发表文章。青年同志在这方面有什么希望探讨的问题，以及对这个栏目有什么意见，欢迎写信和我们联系（信封上请注明“美学问题”）。
　　“屎壳郎戴花——奥美”，这是一句流行在华北的谚语。在华北的谚语。当做一种批评来看，它所针对的，是一些其实不美却自以为美的行为。尽管这种比喻性的批评带虚构性，因为它所针对的现象普遍性，所以早已广泛流传开来。
　　当做一种形象的批评，它本身带生动性。不过，它被具体运用，未必都是准确的。一位摘共青团工作的同志对我说，如今“奥美”一词被滥用了。譬如稍稍讲究一下服饰和发型，有些人看起来觉得很不顺眼，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运用了这个贬词——“臭美”。对待开玩笑的话当然不可太认真，但是任何开玩笑的话都不能不体现一定的思想——赞成什么或反对什么的思想。这样讥笑那些不应当受到讥笑的行为，它所体现的思想内容不能说是正确的。这种玩笑开得有倾向，不是无所谓的。
　　记得在延安鲁艺，有不少勤奋地学习革命理论和艺术本领的女同志，并不因为物质条件的困难而对美的事物丧失了爱好。也许，正因为她们既爱战斗的艺术的美，也爱战斗的生活的美，从而相应地增加了克服困难的信心。记得当公家发给了新的棉袄以后有些女同志利用穿破了的黑布衫，剪下那比较完好的一部分，经过精心设计，整整齐齐，用它来给新棉袄的翻领加工——灰衣领变成黑衣领。有的把它用来给袖口镶边，这就丰富了新棉袄的造型和色彩，既保护了新棉袄，也增强了它的美观。这种既不浮华也不简陋的装饰，把功利目的与审美需要适当地统一起来了。我不知道有谁用过“奥美”一类词句来嘲笑她们；正如我没有听见有谁称赞过某些男同志很快就把新棉袄穿得象“油光板”是“香丑”那样。
　　早在生产条件还很落后的新石器时期，劳动人民就在劳动过程中逐步创造了他们的美的产品和审美需要。且不说主要以适用为目的，而要加上涡形纹饰的彩绘，从而增强了纺轮的运动感的劳动工具，且不说体现了变化、对称、稳定、活泼等形式美的规律的陶瓷等生活用具，为什么是“显示出永久的魅力”的。单说不能不花费大量精力，对骨、石原材料加工而制成的，既不能充饥也不能避寒，不是直接服务于生产的纯装饰品，例如项链，就分明可以了解我们那些由猴子变人的祖先，在“历史上人类的童年时代”，也是十分重视审美需要的。这种不发达的社会阶段永远不能复返了，但它所发现的美的规律性，至今还以不同形式支配着艺术创造。我们祖先的这种审美需要，作为征服自然的力量的象征，昨天、今天和明天，都将是香的而不是臭的。
　　在阶级社会里，人们那审美的习惯、趣味、理想和标准，常常或明或暗地显示着阶级性。青年对于资产阶级颓废的生活方式与腐朽的艺术趣味的侵袭，当然也应当有所警惕。某些华而不实、矫揉造作的所谓美化生活，不能否认它是一种对生活的丑化。但是，既然穷困得活不下去的杨白劳，也乐于给女儿买二尺红头绳来当做过新年的礼物，正如烈士就义之前也要利用条件而整理一下仪容那样，可见并非资产阶级的劳动人民和革命者，并不排斥他们的审美需要。谁要是想讥笑杨白劳或喜儿“臭
　　美”，他自己究竟站在什么阶级立场，这却是不言而喻的。还有：既然天安门这样的为封建帝王服务的古建筑，在社会主义时代也不失为美的事物，成为中国人民站立起来的象征，怎么可以因为它并不是新的建筑而否认它那审美的普遍适应性？任意给这些复杂的现象贴标签，未必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正确态度。在不久的过去，当极左思潮泛滥成灾的年月，劳动人民创造的文物遭遇到较之“臭美”更严重的武器的批评，这种惨痛的教训值得记取。
　　在一定意义上说，滥用“臭美”一词的青年也值得同情。我不同情他那自以为是，信口开河的作风，我同情他那在中学以至小学，连上美术课的机会都没有的遭遇。没有适当接受美育的机会，应当说这也是青年的一种不幸。美学和认识论、伦理学当然是有不同对象与任务。但它们是互相联系、互相作用的。美育不仅不能被德育、智育、体育所代替，而且，既然“人类也依照美的规律来造形”，青年多少懂得美的规律，这对他们的劳动实践与革命实践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再说，怎能认为，滥用“臭美”一词的批评，是正确意义的德育和智育的结果。看见别人讲求服饰或发型的美观而觉得不顺眼，正如看见别人待人接物讲究礼貌和注意自己的仪态而觉得不顺眼一样，这不能说是既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已，即较有道德素养的表现。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别人在生活上为什么不满足于因陋就简而不忽视应有的审美需要，这也不能认为就是已经很有智力的表现。
　　滥用“臭美”一词，正如“他妈的”这样的“国骂”曾在“文革”期间格外流行，至今还普遍地挂在青年人的口上一样，看来不能算是符合青年健康成长、提高革命情操这一要求的正常现象。
　　不用说，新青年对人对事不应当谨小慎微、掩饰缺点。但是，也有必要想一想，功利目的与审美需要究竟是不是不相容的对立物？倘若不把审美需要看成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额外负担，而把它看成是一种丰富与提高思想感情的精神境界实际需要，这对于愿意与乐于为“四化”贡献力量的青年，应该说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