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面羹:家常豆腐羹的做法

　　台州的冬天似乎看不到雪花,但很冷,是一种渗骨透髓的冷。在这样寒冷的早晨,我总喜欢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面羹,不为别的,只为纪念一段遥远的记忆。 　　闻着阵阵葱花的香味,看着五颜六色的佐料和闪烁的油星,记忆在寒风里慢慢清晰……
　　那是1965年,路桥一个偏僻的乡下。我十岁,我的堂哥十三岁。那时我个子小,长得蔫头蔫脑的。家里也很穷,我常常穿着别人穿破的旧衣裳改成的衣裤,赤着脚在街上游荡;雨天戴着破斗笠,俨然像街头流浪的疯子。我不记得镇上的同学是怎样嘲笑和欺负我的了,人穷志短,于我而言,温饱远比尊严重要得多。堂哥大我三岁,家里更穷,甚至无法缴那一学期一元贰角的学费。
　　我十岁时,他终于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三年级的同班同学。我虽然个头小,但学习成绩倒不错,堂哥有做不来的作业,我经常帮他做。他年龄大,个子又高,如果碰到有同学欺负我,他一定会凶狠地挺身而出,堂哥的拳头于是成为了我儿时唯一的骄傲。
　　下雨天我们赤着脚,踏着泥泞的道路去上学。有过不去的坎啊沟啊什么的,都是堂哥先跃过去,然后伸出手拉住我,我才敢跳过去。放学后我们一起打猪草,他干活快又好,只一会儿工夫他就打满了一篮。他看着我无助的样子,有时是给我匀一点,有时干脆抢过我的篮子给我把猪草打好。我俩成了相依为命的兄弟,成了形影不离的同学。
　　那年年底的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伯父要我堂哥一起去街上帮他买糠,我反正没有什么事,就跟着他们去逛街了。那时的冬天似乎比现在冷,小河里的水都结冰了,望过去仿佛是蜿蜒的水泥路,冰层厚的地方还可以上去走几步。可惜乡下没有水泥路,只有泥泞的小路,路边堆满稻草,稻草上白茫茫满是冰霜。北风呼啸,我们三人的耳朵都冻僵了。但街上热闹的情形还是很诱人的:彩画年货,糖果爆竹;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扰扰的吆喝,我和堂哥的眼睛一时骨碌碌的都忙不过来。文化馆里贴着的连环画是不能不看的,好吃好玩的东西我们是不能不眼馋的――可是我们没钱。
　　我们就这样半饥半饱但却无限憧憬的在街上乱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倒也不觉得怎么冷。突然,一阵葱花香不知从哪儿飘过来。饥饿的感觉一下子强烈地把我们占据了。堂哥个子高,朝西边望着,舌头伸出直**嘴唇。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我们来到了一个卖豆面羹的摊前。摊前挤满了人,热气腾腾,生意好极了。
　　摊主边忙着收钱边高声吆喝:“5分钱一碗!5分钱一碗!不好吃不要钱!吃了暖暖身,走路脚步轻!”那声音好像磁石一样,让我和堂哥顿时挪不开半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口袋是破的,没有一分钱!我看了一眼堂哥,他也在摸口袋,那口袋的破洞不比我的小!我们满脸都是失望,紧紧拽着伯父的手。
　　伯父看着我俩的馋相,也摸了摸口袋,一脸的无奈。刚才买了糠,哪有剩钱啊。他看看豆面摊,又看看我兄弟俩,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低低地说:“走吧,回家吃饭去!”
　　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正想离开,突然,突然,我们不经意地发现一个人在掏钱时掉下了一角钱!他挤进去买豆面羹,浑然不知道掉钱了。掉下的钱就在我们的前面一点点的地方!我心跳得厉害,忍不住去扯堂哥的衣角。堂哥早就看到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伯父也看到了,但眼睛却在环顾四周,只用眼角的余光牢牢地盯住这一角钱。我又紧张又害怕,又幸福又慌乱,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仿佛一生的命运在等待这一刻的宣判。
　　伯父看了我堂哥一眼,走上一步,脚似乎毫不经意的却正好踏在这一角钱上。我紧张极了,心吊到嗓子眼上,正想喊“钱”时,堂哥竟也跟上半步,弯下腰,伸手摆弄一下鞋带,却飞快地从他爹轻轻抬起的脚下捡起了那一角钱,紧紧捏在手心里。然后,堂哥若无其事地系紧鞋带,站起来把钱塞给了伯父。父子俩天衣无缝的默契配合,让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我们赶紧离开,走了几步,伯父说话了:“本来捡到东西是要还给人家的,但看着你俩这样又饿又冷,只好暂时借用一下,以后可不准这样了!”说完把钱塞给堂哥,担着糠先回家了。
　　我俩有了这一角钱,高兴得不得了,仿佛一下子成了富翁。看天,天是湛蓝湛蓝的;看云,云是洁白洁白的。冬天似乎不再寒冷,尽管我们还在抖抖索索的。这一角钱,可以买两碗豆面,可以买十支铅笔,可以买二十颗糖果,还可以买一把削笔刨!钱真是个好东西!不过我们想到的只有豆面羹,虽然这钱来得不太体面,但当人饥寒交迫,两眼昏花,连最起码的温饱都无法解决时,人的尊严和其他高尚的品质也会大打折扣的。
　　我俩决定省着花这一笔财富。堂哥怯生生地上前问摊主:“买一碗豆面羹可不可以放两个调羹?”“好”。摊主的回答让我们激动不已。我们兄弟俩趴在摊桌上,对着一碗飘香的豆面羹,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说:“哥,你先动手。”他说:“你比我小,你先动手。”我禁不住诱惑,用调羹舀起一勺汤,放在嘴里。啊,天下没有比这更好喝的汤了!温热,鲜香,滋润!堂哥也舀起一勺,一副陶醉的样子。不到一分钟,一碗豆面羹没了。我们意犹未尽,看着还剩下的5分钱,我说:“哥,再来一碗吧。”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又喝了一碗豆面羹。然后我们带着无限的惬意,无限的满足和无比的温暖回了家。
　　我在一碗豆面羹飘香的记忆里慢慢长大。我深深的认识到,人生需要不断的奋斗、拼搏,才会有精彩的未来。
　　后来,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我的经济条件逐渐好了起来。我在四处喝过无数的豆面羹,还专程到四星级、五星级酒店里去喝豆面羹:漂亮的**小姐端上精美的豆面羹,我用精巧的小调羹慢慢品尝,细细琢磨,都没能喝出当年的滋味,没能喝出当年的感觉。我那远在杭州的堂哥,不知道他现在在秀丽的西湖湖畔是否喝到了当年那美味的豆面羹?
　　在那个冷得寒骨透髓的冬天,我们的尊严因为一碗飘香的豆面羹向地上的一角钱屈服了。但此后的岁月,我教书育人,创办学校,再也没有为尊严低头弯腰过。当年的美味让我铭记一生也让我奋斗一生:人,需要有尊严的生活!